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薛晓]不晓梦》作者:冷烛幽幽   文案:   魔道祖师同人   CP:薛洋X晓星尘【HE】   “你叫什么?”   薛洋对着晓星尘的脸,不发出任何声音地开口——“薛洋”。   薛洋,我的名字。   当年的你猜不中,现在的你又忘记。   “今天的糖也格外甜。”   也许,明天的糖会更甜。   他的嘴里含着完全食不知味的糖球,任性地这般想,仿佛回到遥不可及的从前。   糖罐见底。   再美好的梦,结局都不外乎清醒。   ※脑补薛晓的过去与未来(与原作重合的剧情一笔带过)   ※伪原著向(因原作只看过一遍,对于这对CP不忍再看,所以出现了部分剧情与原作有出入,慎)   ※有私设(暗黑画风,目标当然是为了HE,单纯洗白有违三观啊)   内容标签: 年下 灵魂转换 欢喜冤家 复仇虐渣   搜索关键字:主角:薛洋,晓星尘 ┃ 配角:阿箐,金光瑶,宋岚 ┃ 其它:魔道祖师,道长,同人,薛晓,辣鸡洋 第1章 梦·起   在晓星尘的照顾下,薛洋的伤好得奇快。   原本一天中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如今精神恢复,已经可以稍稍下床走动。   等痊愈后便把这里的人全都杀光,浸淫在腥风血雨中,那才是回归真正的自己。况且如今谁又能降得住他,他心中一乐,脚下趔趄险些摔倒。   是晓星尘扶住了他。   抓得牢牢的手指处传来阵阵暖意。   薛洋故意用右手覆上。   “多谢道长!”   晓星尘察觉他已经站稳,倏然抽回手指。   薛洋笑意更甚。   隐隐觉得背后投来视线,忙转头看去。   原来是阿箐起床了,正头发乱蓬蓬地走过来。   视线……明明是个瞎子……又多虑了。   “道长,早!”   不知她是否刻意放轻脚步,竟然刚才并未发现……   薛洋眯着眼打量小瞎子。   阿箐浑身一颤,顺势装模作样打了个哈欠。   “你们快来吃吧,都凉了!”   晓星尘坐在桌边,早已帮他们盛好一人一碗甜粥。薛洋这边的一碗特别甜。   原先每天换药,如今每隔三天换一次。   晓星尘小心翼翼地松开绷带,薛洋腿上皮开肉绽的伤口已渐渐结疤。   薛洋默然凝视白皙纤长的手指在自己腿上忙来忙去。   “你不痛吗?”   “哦?”   晓星尘低头笑说:“不像阿箐,有时在外面受点擦伤,我替她抹药的时候总是叫个不停。”   “怎么会不疼呢?其实相当相当疼,”薛洋勾起嘴角,“可是看着道长就觉得不疼了。”   换药的手指略微停滞了一下。   晓星尘觉得自己错得离谱。这位年轻人当然是和阿箐不同。他怎么会蠢到把他们做比较。   “你用不着有所顾忌,”晓星尘斟酌用词,以为对方介意,“最多再过一个月,你的伤就无大碍。你也不用再被困在义庄。”   薛洋闻言收敛笑容,道:“想赶我走?”   “并非此意,只是这里岂是普通人的久居之地?”   腿又被仔仔细细地包扎完毕,晓星尘虽然看不见,但是绷带一圈圈绕得整整齐齐。   薛洋反复摸着左手末指的旧切口,忽道:“道长,我觉得伤口开始痛了。”   “有完没完啊!还让不让人睡觉啦!”   “疼啊!……好疼!”   “疼死我了!”   见晓星尘夜猎归来,阿箐拉住他不断抱怨。   “从刚才起就一直嚷嚷不停!有这么疼嘛,前几天怎么没听他叫唤!不知道在搞什么鬼!”   “道长,伤口好疼!”   晓星尘怕薛洋的伤口恶化,不顾阿箐的抱怨,赶紧跑过去。   薛洋一叫疼,白皙纤长的手指就微微颤抖。薛洋心想,怎么没早些发现这么好笑的游戏。   见根本劝不住晓星尘,阿箐躺回铺着稻草的棺材,愤愤地说:“道长啊,别被他糊弄!这个坏东西!”   “哦哟哟!好疼!”   晓星尘一急,指尖注入灵力输给薛洋疗伤。   沉稳温暖的灵力缓缓流入体内,薛洋把晓星尘的灵力导向丹元,支离破碎的丹元得到晓星尘灵力的修复,渐渐复苏。   “觉得怎样?”   “我说过,看到道长就觉得不疼了。”   “真的不再疼?”   “真的。”薛洋笑道。   过了好一会,晓星尘才停止输送灵力,抬手擦擦额头的汗。   “幸好并未恶化。”   他夜猎回来,已有些疲惫,又持续送出一部分灵力,顿觉体力不支,刚想开口说早点休息,突然被薛洋拉上床铺。   “道长,一起睡吧!”   见晓星尘面露难色,抿嘴欲拒,薛洋忙紧紧拉住他,故意道:“要是我的腿又痛起来……”   晓星尘敌不过他,苦笑着摇摇头,于是脱下外袍躺在薛洋身旁。   “这几天别下床走动,还需要静养。”   薛洋看着身侧的晓星尘,道:“道长,我的腿还能不能好?”   “当然会好,少胡思乱想。”   唇角挂着笑意,口气透着暖意。   薛洋感受到来自晓星尘的灵力同他的气质如出一辙,此刻正在他体内渐渐温和地消融。   薛洋的视线在晓星尘身上随意游走。   “要是我的腿废了,道长会怎么救我?舍不舍得把自己的腿给我?”   晓星尘面容一僵。   “我开玩笑的,”薛洋咧开嘴露出虎牙肆意地大笑,“就算你舍得,我也绝不会这么做。我宁愿瘸一辈子,赖着道长,这样才比较划算。”   第二天,晓星尘破例没有去夜猎。   阿箐觉得奇怪:“道长,怎么今晚不出门?”   晓星尘欲言又止,阿箐便更确定昨晚道长一定被使坏了。   “道长想陪陪我,不行吗?”   阿箐看着那邪意满满的笑容,忍不住作呕,无奈还要装作看不见,心中简直怒不可揭。   “就知道昨晚你哼哼唧唧肯定没好事!道长照顾你这么久,你到底懂不懂知恩图报?反而要影响他!”   薛洋难得地沉默许久,阿箐却看到他实则笑容不减。   他好不容易憋住无声的笑,换上沉痛的口吻道:“对不起。”   落在晓星尘耳里,倒成为反省许久的道歉,心头一紧:“你没有错,何故道歉?阿箐,少说两句!”   阿箐被气个半死,手里的竹竿狠狠戳着地面,巴不得在地上戳出几个窟窿。本来自己欺骗道长已经是不对,现在明显他又被别人耍得团团转,虽然不知道那坏东西按的什么心思怀着什么目的,但是就冲这不怀好意的笑容她就不免心里发毛。每次好心提醒道长却都被碰一鼻子灰。往地上戳半天手都酸了,抬头看见半卧床铺上的人正直勾勾地盯住她。   她霎时倒吸一口冷气。   “等我腿好了,我想陪道长去夜猎。”   “你也同属玄门?”晓星尘完全没想到,“可有家族门派?修什么?”   说出口后晓星尘就不免后悔,或许他不该问的。   “无门无派,剑修,琴修,丹修什么的都试过,唉……只懂皮毛,完全不得要领。”   薛洋口气夸张地自嘲,使晓星尘松了口气,他不由自主地面露微笑,挂念起记忆中的那些小师弟们是否安好。   “活该,就你这幅德行!还修真?把自己修理修理差不多!”   “阿箐!”   “我什么德行?说得好像你个小瞎子看得见似的!”薛洋立即顶嘴。   歪打正着倒是吓了不敢暴露自己没真瞎的阿箐一大跳,见道长根本听不进劝,只好一扭头,竹竿啪嗒啪嗒敲打着地面出门去了。   昨天刚换过药,再换还要三天后。   薛洋眼珠一转,悄无声息地把手伸向自己受伤的腿。   “道长,不好了,我的伤口又疼了!”   晓星尘不解,昨天刚检查过的伤口不可能……   绷带有些凌乱。   晓星尘熟练地解开,原本已经愈合结起疤的位置竟然出现两块新划开的伤口,且伤口极深!   “怎……会?”   “可能动气时不小心裂开了,”薛洋故作无奈,“道长,你摸摸看,这伤口像不像被竹竿戳出的两个洞?”   晓星尘失神怔忡。   薛洋眼见目的达到,话锋一转,扯住晓星尘的衣袖撒娇:“道长多陪陪我,最好寸步不离,等我伤好了,我再陪道长。就这么说定啦。”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晓星尘对阿箐态度大不如前。至少阿箐这么觉得。   连续几天晓星尘都没有去夜猎,阿箐懒得管他们,一直在外头晃悠,有几次回来的时候偷偷瞄见道长指尖凝着微光正搭在那坏东西的腿上。而坏东西正一脸的乐不可支。   晓星尘面容有些憔悴,今天早晨更是晚起,误了早饭的时点,三个人都饿着肚子。   “道长,我们去买菜!”   阿箐抓住机会立即挎上菜篮与晓星尘一同出去,而腿伤未愈的薛洋只能被留下。   看到薛洋咬牙切齿,阿箐心想真是活该,他那条腿无论是真疼还是假疼,道长都不会让他同去。   “道长……我觉得我们救的人有点奇怪,我觉得他不是好人!”   走在路上阿箐突然不知该从何处说起。   “最初遇到你的时候,你不是也小偷小摸,可我从来都没觉得你是坏人。”   阿箐窘道:“他不一样啊!他、他……”   总不能说见过他用剑试探过自己,总不能说他总是一脸坏笑,总不能……没有证据,说出来反而让道长知道自己一直在装瞎,一个骗子究竟要如何指证另一个骗子?!   阿箐气得浑身发抖,最后只得楞楞地言道:“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我心中有数,阿箐,你也别总针对他,对他的伤不好。”   又来了又来了又来了!   阿箐气得鼓起腮帮嚷道:“我就是不待见他,如果我看得见,一定告诉道长你,那个坏东西有多丑!”   晓星尘脚下一顿,道:“他……他倒是真的说过自己长得丑。”   这倒是出乎阿箐意料,她得意地接话道:“我果然都没猜错吧!嘿嘿!”   晓星尘皱眉,犹豫再三还是说出了口:“不过……他说你长得更丑。”   “……”   薛洋得晓星尘的灵力,身体渐渐复原。   晓星尘白天修炼调养,现正在他身旁睡得正沉。   他的故事远没有说完。   左手被车轮碾过后的小孩爆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不知道在街上躺了多久,他起身用尽最后的力气狂奔,没有方向,只是想离开这个恐怖的地方。眼泪止不住地流下,他的视线朦胧一片,跑着跑着发现早已远离城镇,跑入不知名的深山。   小径只此一条,向山顶蜿蜒,前方萦绕浅薄的雾气。   小孩跌跌撞撞继续走着,因体力不支,还没跑到山顶就晕倒了。   醒来时却在屋内,他才知道原来被住在山上的人捡回来搭救了。山上的人和山下的人简直云泥之别。他们笑容和善,温文尔雅,带着浅浅的兰花香气。山上的人,一位是道骨仙风的仙人,一位是年轻俊秀的道长。   小孩发现自己左手的小指被齐根截断,痛哭流涕。   道长俯身帮他擦干眼泪,认真地说:“对不起,这根手指实在是治不好了。对不起……”   明明是那个骗小孩去送信的人犯下的错,道歉的却是救助他的道长。   小孩抬起头直直凝视着他好看的眼睛,瞬间发觉身上的痛不再难以忍受,开口道:“你有糖吗?”   小孩在道长每天一碗汤药一颗糖丸的调理下,迅速康复。   他明白了一件重要的事,原来不用替人做事,也是可以吃到糖的。   感到脸被抚摸,晓星尘猛地惊醒。   “道长,是我!”   晓星尘欲退后,无奈床铺狭小身后就是墙壁。   “这是作甚?”   晓星尘刚要抓住他的手腕,薛洋的手指轻柔地抚上晓星尘缠眼的宽布带。   “我在想我的伤快好了,道长,你这里会好吗?”   晓星尘的嘴唇微不可见地一记轻颤,无措地说不出一个字。   “会好的吧!几时可好?”   几时可以再见到那双清澈明亮好看的双眸?   晓星尘还是抓住了薛洋的手腕,只是没有用力。   如果双眼能视一定会忍不住落下泪来吧,可惜没有如果,他早已失去双目,在小心翼翼的触碰中他缓缓左右摇头。   “这样啊……”   薛洋的右手一翻,把晓星尘本来抓住他的手拉至自己的胸口,轻轻拍着。   “说好等我伤好了换作我陪你的,明晚我们一起去夜猎吧。” 第2章 梦·叙   霜华一剑动天下。   剑芒如星,剑影如虹。   晓星尘引剑驱魔,走尸成片倒下。   霜华归鞘,星空下雪白的身影飘然若仙。   薛洋霎时看痴,直到晓星尘走到他身侧才回过神来,忍不住鼓掌。   “道长,今晚我总算如愿以偿,大开眼界!”   “不过是夜猎而已。”晓星尘忽皱眉道,”你的腿……”   附近没有邪物,两人走出十里开外才在偏僻之地解决一批走尸。   赶路时晓星尘觉察薛洋越走越慢,但每次询问他刚复原的腿伤如何,他总是笑着说没事。   事实上他也真的是没事,靠晓星尘灵力的修补,他不但外伤康复,连内里的灵力都已修复。薛洋心知晓星尘心思细腻,因此故意利用。   “不打紧不打紧,只是躺在床上日子久了,不习惯而已。今晚能来真是三生有幸!”   晓星尘受不了薛洋夸张的言辞,勾起嘴角道:”说得好像你明晚不想来?”   “那真是我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晓星尘听了,无奈地摇头,根本拿薛洋没办法。   “道长,我很好奇。”   “什么?”   “你双目失明,如何能做到剑不虚发?是循声而去?”   “没错,声音还有尸气。”   薛洋眨眨眼,佩服道:”厉害厉害!”   “你有没有佩剑?我可以教你些。”   晓星尘想他未投入世家做得门生,自然是学不到什么精进的剑法。   薛洋的降灾就在乾坤袖中,但生怕被晓星尘摸到端倪。   毕竟他们曾挥剑相向,或许晓星尘还记得他的剑气。   “我的剑早在被人追杀时丢失了,那时只顾得逃命。”   晓星尘也不问他为何会被人追杀,只惋惜道:”明天去街上买把……”   薛洋突然伸手去拔他握在手里的霜华。   晓星尘立刻倒退半步,霜华丝毫未被薛洋拔出。   “我喜欢道长的这把剑!”   晓星尘紧绷的神情缓和,任由薛洋拿着已归鞘的霜华左看右看。   已经封剑,他是无论如何都拔不出的。   被捡上山的孩子以为可以一直在山上住下去。   可是,仙人不许。   “您这里不是还住着几位比我大不了几岁的小师傅嘛,我也想留在这里。”   仙人笑道:”他们留下是为了修仙,可是你呢?”   孩子无法否认。仙人的腰间系着红黑两只葫芦,他愣愣地盯着看。   他想留下是因为有糖吃,能不能修仙他才不在乎,他只想跟天天给他糖吃的道长在一起。   于是他把仙人赶他下山的事告诉道长,打算让道长替他想想办法。   “的确你下山后无依无靠孤苦伶仃……”   道长没说要他留下,反而思考起他下山之后的事来,他不开心地嘟嘴道:”要是我再受人欺负,就都是道长你害的!”   道长神色复杂地凝视他。   看来这里是仙人的地盘,道长根本做不了主,不如……   “道长,你跟我一起走吧!”孩子仰头笑道,“我知道你不想我受欺负,我们一起走吧!你要一直保护我呀!”   道长沉默半晌,最后一笑置之。   孩子却未错过清澈的眼眸中泛起的那一道涟漪。   “道长,你昨天忘记给我糖啦!”   薛洋起得最晚,却是最呱噪的,一起床就吵个不停。   阿箐气道:“一定是你忘记昨天已经吃掉了!”   晓星尘会发给他们一人一颗糖,每天都不落下。   “没有啊,我就昨天没有吃到。我这个人对喜欢的东西记得很牢!”   看到薛洋手里正握着昨天道长发的糖,却还在向道长发难,阿箐被气得脸色铁青,但又不能说破:”你好好找找,道长昨天肯定没忘记给你!”   薛洋故意惊道:”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昨天道长给我后,会不会被你偷走了?”   阿箐肺都被气炸,忍不住跳起来:”你少血口喷人!”   晓星尘实在听不下去,劝道:”一颗糖而已,我再给你一颗就好。”   可是阿箐看得到啊,明明薛洋手里就握着糖呢,凭什么凭什么!他这么做仅仅是为了一颗糖?还是另有什么目的?!   “一颗不够!”薛洋坏笑道,“要十颗!”   阿箐火冒三丈,但真相说不得,越是说不得则越是火大:“你!你!你!”   孰料晓星尘不怒反笑,还连连应诺。   “十颗也不够,昨天没吃到,怎么都补不上了!要二十颗,不,五十颗!”   越说越离谱,晓星尘无奈地摇摇头。   “道长,你说我是不是太贪心?”   晓星尘一笑置之,一如当年。只是再也不见其清澈的眼眸。   “道长你在想是还是不是啊?”薛洋拽着晓星尘的衣袖,决心要问个究竟。   晓星尘轻轻道:“是贪心,但无妨。”   夜猎归来,晓星尘照惯例去山脚下的温泉沐浴。   薛洋说先回义庄,但是半途偷偷折返,健步如飞跑到先前晓星尘打倒走尸的地方。   他掏出几张符箓,咬破手指写下符咒,定在横躺地上的走尸额头,符箓霎时开始燃烧出荧光,不消半刻,被贴过符箓的走尸全都被烧为紫黑色的灰烬。   薛洋拿出几张纸装了些尸毒粉后仔细包好,才匆匆赶回去。   路过山脚时,忍不住远远往温泉那边望了眼,发现月光下晓星尘尚在,脚下便不由自主地改变了方向。   听水波荡出异响,晓星尘警觉道:”何人?”   “道长,我也来洗澡!”   薛洋脱去衣物,慢慢靠近。   晓星尘皱起眉:“你身上怎么会有这么重的尸气?”   薛洋不慌不忙笑道:“你忘了刚才我也杀了几具走尸,自然免不得沾染了些。”   “没有中尸毒吧?可有不适?”   晓星尘看不到,紧张地摸过来,捧起薛洋的脸。   “没有没有!”薛洋笑道,“我还在吃着道长给我的糖呢。”   “那就好。”   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况且现在的情形是赤身裸体,晓星尘急忙想放下手,可是薛洋不准,他按住道长贴在他脸上的手。   “你……”晓星尘不知所措,“你不是说你丑,不让我摸你的脸么?”   “看到道长这么关心我,我又让了。”   晓星尘的手被薛洋牢牢按住,他根本无法移动,只觉得这是张年轻男人或是少年的脸,还有上扬的唇角。   “道长你好美。”   解下缠眼布的晓星尘面容白皙,乌黑的发丝如同瀑布垂入水中,身体瘦削但是毫不羸弱地挺直而坐。月光下,温泉浮起一层薄雾,晓星尘宛如清丽脱俗的谪仙闲居凡世,静闭的双目好似一有动静就会倏然睁开。   晓星尘想转身,无奈手被薛洋牵制,只得微微侧过头。   霎时,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唇上被轻轻一点。   趁晓星尘正百般莫名,薛洋不客气地继续亲吻。   湿濡的唇齿间来者不善的舌头恣意游走,晓星尘忍无可忍,用力咬下去。   “怎么样,道长?甜不甜?”   晓星尘嘴里满是香甜,含着的竟是半块糖。   “我猜道长还没有尝过自己给的糖吧?好不好吃?”   斥责的话语被噎在喉咙口,晓星尘食不知味,怔忡道:“我……不好甜食。”   薛洋得意万分:“那么可惜了,特地想让你也尝尝,既然你不爱吃,那么还是还给我吧。”   他作势又要来嘴对嘴传接,吓得晓星尘连连退后几步。   “不跟你开玩笑啦,来,道长,我来帮你洗头发。”   晓星尘面红耳赤,心如擂鼓,背过身去。   即使一直在深山隐居,远离俗世,他也知道刚才的举动非比寻常。至少,他和友人的关系再亲密,也从未……   乌黑如墨的发丝被薛洋缠在指间,薛洋绕着玩了会,然后无声地恣意吻上。   睡不着根本睡不着,薛洋躺在床上把糖放在胸口叠来叠去。   阿箐睡得正香。晓星尘听觉灵敏,应该已醒,但未发一语。   他的性子还是和以前一样好。   下山后的孩子四处漂泊行乞为生,无奈地把道长送他的衣服换成食物聊以果腹。   他常常梦见住在山上的那些日子,没有饥寒没有斥责。   他在梦里笑出声来,醒来却是以天为盖以地为庐,独自面对漫漫长夜。   把舍不得拿去换食物的一罐糖丸牢牢抱在怀里,每天吃一颗,幻想吃完的那天道长就会来接他。   夜,黑得像是一个巨大的洞。   孩子挥舞着双手想往上爬,声嘶力竭地喊着道长道长道长。   可是,他的道长远在山巅,根本听不见他的求救,或许早就把他遗忘了。   罐子里早就一颗糖丸都不剩了,里面堆满从各处捡来的小石子。抱在怀里一样沉甸甸的,含在嘴里却一点都不甜。   于是,孩子决定偷偷回山上找道长。   路过湖边看到自己肮脏的模样,再想起一尘不染的道长,万一道长嫌他脏,万一被问起赠与他的衣服……   “你怎么来了?”   道长一脸的惊讶。   孩子低头傻笑,露出唇边狡黠的虎牙。   看着眼前穿着整洁麻布衣衫的孩子,道长微笑道:”是被好人家收养了吗?”   孩子挠挠后脑勺,点点头。长长的衣袖盖过手背。   “衣服好像大了些。”   孩子急忙解释:”他们说我长得快,所以特地把衣服做得大些。”   他在山脚农家处偷的衣服,可能会正好合身才怪。   “真好啊,”道长忽而感叹,”现在有人疼你。”   哪里有人疼?什么人来疼又怎么及得上你?   “你还疼我吗?想起过我吗?”   道长的脸上笑意更甚,摸出一只小罐,打开盖子,倒出一颗糖丸喂给他。   他知道,道长不好甜食,当初要吃糖的时候,道长还是隔天下山去买来的。   如今他已经离开那么久,道长却随身带着糖丸……   他的心和那天的糖一般甜蜜。   “道长,何故未眠?”薛洋轻声试探。   “你呢?在想什么?”   薛洋轻笑:“当然是在想道长你呀。”   “你又胡说,”晓星尘也笑了,“你说我们是不是之前就认识?”   薛洋心头一震,故作轻松道:“原来道长对我一见如故啊。”   “真的不认得?”   “道长是不是曾遇到过一个孩子,同我这般爱吃糖?”   糖……晓星尘脑海中浮现出一只糖罐,还有一双捧着糖罐的小手,那双小手……一旦深思此景又引发起剧烈头痛。   “……不曾遇见过。”   薛洋忿忿地攥紧拳头。   他想起和晓星尘像陌生人一样擦肩而过,想起那日冷冽的霜华刺破自己的手掌,那是曾被道长细心呵护过的手,痛狠狠洒了一地。   他早就知道,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窗口探进的月光把他的思绪牵回多年前同样月光皎洁的一个晚上。   “道长,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孩子隔三差五就上山找道长,骗道长说收养自己的人家就住在山脚下。   “考考你能不能猜得到,”道长微笑道,“第一个字是黎明……”   “黎明……鸡会叫!”   道长摸摸孩子的脑袋:“黎明破晓的晓。”   “好听!”   孩子歪着脑袋,他这些日子大都藏匿于山中,实在找不到吃的才下山去偷一些,被人发现后还得挨打。这么做感觉离道长一直都能这么近。   “第二个字嘛——”晓道长指指天上。   “云朵!”   晓道长摇摇头。   “月亮!”   晓道长还是摇头。   “星星!”   晓道长微笑着点头。   他的笑容沐在月光下,如同破晓的初阳,如同夜幕中的星光。一旦触及便不由自主地想越发靠近,再也无法忍受原先包围自己的混沌与黑暗。   “第三个字可看好了!”晓道长的脚底故意擦过地面扬起一阵——   “灰尘?”   “我的名字,晓、星、尘。”   晓星尘笑眯眯地看着孩子。或许不该再称他为孩子,他似乎长得有点快,不知不觉已及胸口。   “星尘道长,你也猜猜我的名字吧!我姓薛,名字是——”   孩子挺直腰板,脖子后仰,笑容简直快要溢出小脸蛋儿。   “薛……笑?”晓星尘不解。   孩子笑着摇头。   “星尘道长,你看我,看我的脸呀!”孩子绞尽脑汁想给出提示。   “薛……喜?”   “差一点点,”孩子叹口气,“可惜了,我的表情是得意洋洋啊!”   “薛……洋洋?”晓星尘试探。   “我叫薛洋,比道长少一个字,”薛洋低头笑着,话语声轻似呢喃,“不过星尘道长若是喜欢,可以叫我洋洋,虽然还没有人这样叫过我嘻……” 第3章 梦·折(上)   街市的布告栏里张贴了新的告示。   这是一张相当年轻的男人画像,似是几分稚气未脱,飞扬跋扈的脸上挂着邪邪的笑。   画得太像了!阿箐一时怔忡,连手中竹竿落地都未曾发觉。   画像上的脸活生生地浮现于脑海,各种戏谑的不屑表情轮番交替,阿箐胃里泛上一阵恶心,趴在地上干呕。   “你怎么了?”   画像的主人蹲在面前,随着距离越来越接近,那张脸不断放大,阿箐霎时被吓得连连后退。   阿箐并不识字,但是被贴在此处的通常是什么人她不会不知道,来来往往经过的人们总是要议论上一两句的。一想到眼前的坏东西会是杀人放火的通缉犯,她就凉从心起,浑身汗毛倒竖。   “可怜啊可怜……”   “命怎地这般苦!”   晓星尘好奇道:“看到了什么?”   阿箐战战兢兢不敢开口。   薛洋转头看到了告示,有一瞬间的失神,但立即恢复一副人畜无害的笑容,扶起阿箐,挽着晓星尘走到远处。   正是他出门在外的阳光笑容令路过的人们无法把他和画像上的阴煞少年联系在一起,而在义庄时不时露出的本性简直与画像无异。   薛洋眼珠骨碌一转:“是画像。”   晓星尘好奇:“怎样的画像?”   薛洋勾起嘴角:“洋洋的,是洋洋走失了,正在找呢。”   “洋洋?”晓星尘无比陌生地叫出这个名字。   “嗯,”薛洋无比满足地回应,“道长念出来就是好听。”   “他长什么样?你多留意留意,要是遇见就告诉他,他的家人在找他。”   薛洋倏然停下脚步:“我说过他有家人吗?”   晓星尘不解:“找他的人难道不是他的家人?”   “他没有家人,”忽觉察到自己的语气有些异样,薛洋马上换作轻快道,“我猜的。”   “那么这么急着寻他的人是……”   “他的仇家。”   被父母遗弃,流落街头,也许从出生起整个世界便是薛洋的敌人。   “躲避仇家么……那为何旁人连道可怜?”   “你不知道呀道长,他被人害惨了,是死是活都尚且不知,寻的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这……”晓星尘皱眉。   薛洋撇嘴道:“过分吧?”   “这么追杀他肯定有原由,指不定他是个穷凶极恶的逃犯!人家要他杀人偿命呢!”阿箐实在听不下去插嘴道。   那是兰陵金氏张贴的通缉令,声讨薛洋杀害常氏一家后,又变本加厉血洗道观,早已不是兰陵金氏的弟子,而是整个金氏家族的敌人,诏告天下金氏正在全面追查薛洋的下落,承诺定要还受害者一个公道。来往的行人正是因为常氏一家老小和整座道观的性命而连叹可怜。   薛洋不屑地瞥了眼布告上金氏家主的亲笔落款,转身冷冷地看着阿箐:“你眼瞎了,脑子倒是转得快!”   阿箐浑身窜起一阵凉意。   “不过呢,这是不可能的。”   阿箐嘴上不饶人:“怎么不可能?难道你认识他?莫非你就是他?”   晓星尘闻言不经意间缓下脚步。   阿箐突然也意识到刚才脱口而出了怎样了不得的话!   如果这个坏东西真的是人人得而诛之的逃犯,那么他们当下的处境是何等危险!   随着薛洋的沉默,晓星尘把阿箐揽于身后,手慢慢按在霜华的剑柄上。   薛洋静静地把一切看在眼里。   晓星尘绷着脸,瞬间拒他于千里之外,浑身上下警惕万分。   这么看起来,颇是像是那个金麟台上的晓星尘……   伸向乾坤袖的手忽然停顿,薛洋大声笑道:“哈哈……你们俩实在是太好笑了!只怪你们都看不见!”   阿箐不明白,画像上明明是他,剑拔弩张的时候哪来什么好笑的事!   薛洋笑够后上前一步,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挽着晓星尘的手继续往前走。   阿箐不解,怒道:“到底有什么好笑?”   薛洋回头道:“因为你们都看不见,画像上分明是一只咬了人的猫。被咬伤的人正在到处找这只疯猫算账啊。”   “……”   阿箐又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晓星尘放下所有戒备:“你怎么不早说?”   薛洋故意靠近晓星尘,轻声说道:“难道你竟然以为我是一只疯猫?”   责备人的口气软软地飘进晓星尘的耳里,晓星尘被薛洋逗笑:“你疯起来,岂是一只猫及得上的?”   年少的薛洋偷偷上山的事自然瞒不过仙人。   有一次,薛洋远远看到仙人正往此处而来,慌忙爬上树躲起来。   紧贴着树干,他听到晓星尘与仙人的对话。   “刚才还在这里,现在人呢?”   薛洋背身躲在树后,自然是没有看到仙人的目光正扫向他藏匿的树干。   晓星尘不慌不忙道:“已先走一步。”   仙人缓缓叹一口气,道:“你一向对凡事好奇,但你知道我的规矩不会变。”   “一旦离开这座山,从此便不再是您的徒弟。弟子谨记。”   “想想你延灵师兄和藏色师姐!”   “知道师傅是为了弟子所虑。”   晓星尘知道师傅何尝不痛心,继延灵师兄之后,藏色师姐也弃师傅而去,就算是身已成仙,心中仍是放心不下,直至闻其死讯。现在再加上自己屡屡与凡世的人接触,叫仙人如何能够不担心?   “好自为之!”   “谨遵师嘱!”   师傅百般劝导,但自己的师兄师姐不怕粉身碎骨也要下山一探究竟的凡世对于年轻的晓星尘来说,实在诱惑太大。每次见薛洋,他总是能够说出一大堆街头见闻,难辨真假,不过那些话述中的人们无一例外都是冷漠与歹毒的。如果真如他所言,那样的凡世怎么能引得师兄师姐下山?这座沾染了仙气的山林岂非要好上千倍万倍?   见仙人的背影渐远,薛洋从树后走出。   “星尘道长,我都听见了,原来你不肯陪我下山,是因为一下山,你就等于被逐出师门了呀。”   “的确如此。”晓星尘帮薛洋摘掉头发和肩膀上的树叶。   “那还是我来找你玩好了,这样你既可以看到我,也可以继续当仙人的徒弟。”这么说的时候,晓星尘发现薛洋的眼里满是落寞。   “也许等某一天,我也会像我的师兄师姐一样下山。”   明知道随便给出承诺是不对的,哪怕对象是个孩子,但是晓星尘脱口而出的正是此刻内心涌上的真实念头。   看着眼前孩子的眼睛瞬间明亮起来,他丝毫都不后悔,并感到相当值得。   “星尘道长,你说仙人随身总带着两只葫芦,里头是什么呀?”   “丹药。红色葫芦里的药可以令人丧失痛感,黑色葫芦里的药可以让人失去记忆。”   “这么神奇?”   “师傅在山间有时遇人会施加渡化,所以随身带着。”   “那么为什么我的手受伤时,仙人没有给我吃红色葫芦里的药呢?”   晓星尘笑道:“现在不痛了吧?这样的伤总会愈合。”   “我当时都痛得晕过去了呀!”   “丧失痛感并非是件好事。你还太小,现在还不明白。痛感是唤醒自我意识的本能,如果连痛感都消失,那么也许连死亡都觉察不到了。”   薛洋不解,歪着头想了一会儿,道:“反正我绝对不会吃黑色葫芦里的药!”   晓星尘还没问为什么就一下子明白了。   “因为如果我把星尘道长忘了,就不会记得上山的路,道长是不会下山来找我的。”   笑容来不及温热,晓星尘只感到胸口一窒。   这几天,阿箐总是不在。   薛洋削完苹果,恶作剧似地把手里的刀放在晓星尘面前晃了晃。   “别再开那样的玩笑。”晓星尘突然轻声说。   薛洋一愣,才想起他是在说通缉令的事。   要杀他随时可以动手,每每看到雪白的道袍溅上活人的鲜血,薛洋不漏声息,但双眼难掩激动。截至昨晚,晓星尘杀的人已经超过了薛洋剑下的冤魂,可怕的数字仍在不断增加。   替天行道,拯救苍生,哈哈……道长,那些无辜亡灵的叫嚣声,难道你听不见吗?当你的双手习惯杀戮,又怎有资格大义凛然地斥责我?抛开那些伪善的虚词,你我实则又有何差别?   “吃吧!”   薛洋把满满一碟皮被削成兔子形状的苹果推至晓星尘面前。   晓星尘抬手摸索着拿起一块,道:“我以前也这么削苹果。”   就是跟你学的呀!   “这么巧!”薛洋笑说,“这种削法我是跟人学的。”   晓星尘边吃边问:“什么人?可是双亲?”   “我自小便是孤儿,哪有双亲!”   听薛洋这么说,晓星尘心头一紧。   “我啊,是跟一位曾答应保护我的人学的。”   “保护你的人?那么他现在……”   薛洋叹息道:“早就反目成仇了,先前的伤就是被他所迫。”   “你……”晓星尘不免黯然神伤,“你看开些,世事变故难能算测。我曾有挚友,如今亦无法见面……”   薛洋知道晓星尘说的是谁,顿时心生不快。   “如果说那通缉令是真的是他在通缉我,道长会不会把我交出去?”   “刚说过不要再拿这种事开玩笑!”   薛洋拉住晓星尘的手,道:“我只是好奇!”   晓星尘耐不住薛洋撒娇,笑道:“那要看他为何如此待你的原因。”   薛洋沉声道:“只因为他忘记了,不记得我了。”   两人正沉默,忽闻一阵箫声传来,乐声急转。   吹箫之人明显没什么耐心。   薛洋暗暗蹙起眉头。 第4章 梦·折(下)   “哪来的?”   “……道长给我的。”   年少的薛洋倚在窗台,把晓星尘送给他的匕首从怀里拿出,端详一会儿后小心翼翼地揣入怀中,然后又从怀里拿出再次把玩。   “他夜猎的时候在一个山洞里发现这件上古兵器,封印后给我防身用。”   同样年少的孟瑶脸上挂着淤青,静静地看着薛洋不厌其烦地反反复复。孟瑶跟着母亲住在青楼里的日子从来都不好过,这点小伤他早已习以为常。   “什么时候回你的兰陵金家?”   “过两天就出发,等……娘的身体好些。”   等脸上的淤青褪去……   “你娘也去?”   “她走不了那么远的路。”   这条路她也不想再走一遍,但是血浓于水,她的儿子说不定能够认祖归宗,她能狠心断了自己的念,却不得不为儿子着想。他还年轻,况且聪颖过人,无论什么都一学就会,她期待能够有一天看到自己儿子的眉间一点丹砂,白衣金袍胸口绣着雪浪金星。她从不认为自己与那些被金光善抛弃的女子相同,即使做不了金光善的妻妾,她至少也要做兰陵金氏子嗣的母亲。   孟诗终究没能等到那一天,在孟瑶出发前就已撒手人寰。   “等回到兰陵本家,切记对任何人都要和和气气的,那里亲戚甚多……”   孟瑶虽一直心存疑虑,但怀揣被母亲一手编织的美梦,直到被踢下金氏的门阶后,浑身的疼痛使一切变得明朗。   我既是金氏后人,为何在青楼长大?为何没有人来接我们母子?为何从未见过父亲的面?   他全都想通了,只是用了这种狼狈的方式。   他跌跌撞撞地走在街上,忽然看到一家大院上方阴气密笼,耳边似乎传来鬼哭狼嚎的魂泣。   惊雷阵阵,疾风四起,街巷中的人们仓皇而逃,他反而逆着人群走向那极不寻常的阴煞之地。   刚到门口,浓重的血腥味就扑面而来,孟瑶满不在乎地踏入其中。对于生死,试问有何欢,又有何惧?   院中躺着几具尸体,与其说是剑伤刀伤,看上去更像是身体被撕裂的惨状,血溅得到处都是。   这样的死法倒是干脆。不知道凶手肯不肯多收个人头。   孟瑶缓缓跟随尸体,一路走到厅堂,看到了衣袍染满鲜血的杀人凶手。   他垂首散发,浑身都在隐隐颤抖,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害怕。   让这样的杀人凶手再杀一个人不会是件难事。   孟瑶黑白分明的眸子瞬时瞪大,在感受到生的绝望死的喜悦之外,他还发觉了一样似曾相识的东西。   一把古朴无华的匕首!   记忆中的这把匕首从不离那个虎牙少年的手,此刻却被握在眼前杀人凶手的手中,周遭的阴煞之气皆发自这把匕首。   “竟然是你!薛洋?”   那人闻言慢慢转过头,突然匕首断绝了阴煞之气从手中滑落,他踉跄一下,险些摔倒。   孟瑶赶紧上前扶住他。   阴气散去,魂泣止歇。   “你受伤了?”   薛洋摇摇头,许久才开口:“骗人的,还是会痛。”   孟瑶不解:“什么?”   眼前的少年忽而笑道:“现在我该怎么称呼你?金家少爷?”   孟瑶抿嘴不语。   薛洋笑意更甚:“我已找到复仇的方法。”   他推开孟瑶,捡起匕首,试图用满是血污的手去擦干净匕首上的血迹,几次三番皆是徒劳,手指被划破却完全不在乎,于是这匕首又沾上了新的鲜血。   孟瑶皱眉道:“你疯了。”   薛洋大笑,把再也擦不干净的匕首小心翼翼地收入怀中,一如往常。   “疯了的是这个世间,这只不过是一把渴血的兵器,我放它出来饱餐一顿,看来它还有更大的胃口。”   “你一定自行撤去了它的封印!上古兵器至阴至凶,上千年死魂的诅咒你能控制得住?”   “所以你已看到这家人的下场。”   孟瑶想起这间大院的牌匾——“常府”,这家伙的确是在报仇。   孟瑶听这位流落街头的少年提起过细心照顾他的道长,他也曾提起过心中无法平息的仇恨。平衡内心的光与暗本来就是每个人的必修。孟瑶同母亲多年来在青楼所受的委屈与怨愤不都随随便便被隐藏在无害的笑容背后吗?而薛洋的一根小指如今就要常家十几条人命作赔,他怎么不是在发疯?   孟瑶不由自主地后退,他忽然觉得根本不认识眼前的人。   “你真是疯了!”   薛洋冷冷地看着他:“本来我只是想杀常萍一人,可惜杀死他时被他的家人看见,没办法啊,只能统统杀了。”   这话只对了一半。   怕晓星尘老是想着薛洋,仙人特意收了几名年纪同薛洋差不多的少年修行。薛洋在山上同晓星尘见面时被小师弟看到,小师弟偷偷跑去告诉仙人。仙人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腰间黑色的葫芦。   薛洋满面笑容地再次出现在晓星尘面前时,晓星尘居然连脚步都未缓,在山间小路同薛洋迎面侧身而过。   “星尘……道长?”   声音里满是颤抖和不安。   晓星尘停下脚步,转身一躬,问道:“小公子何事?”   晓星尘的眼神平静温和,但薛洋迅速从中读出难以形容的生分。   薛洋整个人像被五雷轰顶,呆站半天吐不出一个字。   “如果没有什么事的话,请容在下先行一步。告辞!”   “道长、道长,是我啊,你今天怎么这么奇怪,叫我‘小公子’?”   晓星尘满脸疑惑地上前,盯着薛洋的脸,认真地说:“在下真的不认得您……”   “我是薛洋……”   话音未落,突然路上跑来两名蹦蹦跳跳的少年,他们同晓星尘一样穿着整洁雪白的修道服。   “师兄,快走啦!”   晓星尘向薛洋揖别,跟着小师弟转身离去。   被父母抛弃并不可怕,因为从来都不知父母为何人;被别人欺凌也不可怕,因为哪天变成大人也可以欺负回去;可是,为何有一个人只是对我视而不见,我却痛彻心扉?   薛洋蹲坐在这条晓星尘每日必经之路,山间的凉意透入骨髓。   每天都溜达在这座青山上,现在竟是如此萧瑟颓秃寒风刺骨。   身旁传来脚步声。   一定是仙人搞的鬼,他对星尘道长到底做了什么,薛洋抬头,一双明眸已因怒气而涨得通红。   站在他面前的不是别人,正是他要找的仙人,晓星尘的师傅。   “你还是下山去吧。”   “星尘道长为何不认我?”   “修行之人若与俗世之人羁绊过深,不得善终。到时候,你岂非更无法接受?所以这样做,对你们都好。”   前两个徒弟的教训活生生地放在眼前,仙人这次没有犹豫,也不能再犹豫。   “星尘道长不认得我……为什么?!”薛洋完全没听进仙人所言,咆哮道。他只想弄清楚晓星尘怎么会……   突然薛洋看到仙人腰间的葫芦,晓星尘曾告诉过他,红色葫芦里的药可以令人丧失痛感,黑色葫芦里的药可以让人失去记忆。   “黑色葫芦里的药……难道……”   薛洋忽然犹如一头小豹子般窜起来,扑向仙人。   仙人轻轻一闪,动作轻盈优雅。   薛洋扑了个空,一头栽在地上,顾不得痛,大喝一声,再次扑向仙人。   仙人左右闪避,来回几次后,仙人神闲自若地飘出一丈,薛洋却是头破血流气喘不止。   “如果你想要葫芦里的药,我便给你。”   “我要把这药拿去给星尘道长看,告诉他我们认识。”   “这又有什么用?”仙人拿下腰间黑色的葫芦,“根本没有解药,他还是不会认得你。也许吃下这洗魂丹对你来说倒是幸事。”   薛洋愣住。   仙人继而把红色的葫芦也留下,道:“这个离痛丸也可以留给你。明日起山头就会布下结界,上山的路都会被隐去。你切莫再来。”   仙人离去后,只剩薛洋盯着两只葫芦发呆。   果然如仙人所言,第二天起薛洋带着两只葫芦在山间无论怎么走都找不到那条他熟悉得不能再熟的上山小路。他兜兜转转都会回到原地,无法靠近山头一步。在山间一声声卯足全力的呼喊,回答他的只有荡扬在山谷间的回音。   他知道仙人所言非虚,于是跑到镇上四处打听有没有可以恢复记忆的丹药。打听了几天后,有人把他带到药铺边的棚子,留着八字胡的江湖郎中对他爱理不理。   “我们这里有你要的药,可是你凭什么来买呢?”   薛洋掏出黑色的葫芦,说:“我可以用药来换药。”   “你这是什么药?”   “洗魂丹!”   “什么东西?”   “可以让人失去记忆的药啊!”薛洋眼看能得到解救之药而心急不已。   那郎中先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周围的人们也跟着笑。   “给人吃了让他忘记谁他就会一丁点儿都想不起来。”   郎中捋捋胡子。   薛洋焦急地说:“不然我加上离痛丸一起换,据说可以让人失去痛感……”   薛洋还急躁地继续在说,可是那郎中已经不想听了,不紧不慢地摆摆手,便有个帮手把薛洋撵了出去。   直到晚上,薛洋仍抱着两只葫芦站在原地,江湖郎中拉下棚子,从他身边经过时轻语道:“向来只有我忽悠别人,想不到你这小子胆子倒挺大,哈哈哈……”   “这的确是山上仙人的宝贝!”   “小子赶紧回去睡睡醒吧!”   江湖郎中扬长而去,薛洋悲愤至极,明明是真的丹药偏偏没有人信,这该死的药丸能让那般疼爱他的道长对他形同陌路,如果不是亲身经历,后续他也难以置信。不能让郎中相信就换不到恢复记忆的药,换不到恢复记忆的药就无法让晓星尘记起他,但转念一想,即使换到药,山头已被结界覆盖,要到哪里去找晓星尘呢?   不想接受的事实放在眼前,再也……再也见不到星尘道长,而且星尘道长根本不记得他,痛苦的人自始至终只有他一人。   心揪作一团,每次呼吸都会想起晓星尘带着小徒弟离他远去的背影,如果世上真有止住疼痛的药他现在倒是想试试。   视线在两个葫芦间游移。要是忘记晓星尘当然一了百了,但他还记得自己对晓星尘承诺过绝不会吃黑色葫芦里的药。   “因为如果我把星尘道长忘了,就不会记得上山的路,道长是不会下山来找我的。”   当时不经意的一句话,竟然一语成谶。   他给的承诺他记得,过去的话语他每一句都记得,晓星尘温和的神态暖心的笑容他全记得。既然属于两个人的回忆要他一个人来回味,他决定舍去痛感独自承受。   薛洋拧开红色的葫芦。   一觉醒来,摸了摸头上的伤口还在,却已不痛。   薛洋兴奋地拿出匕首在手臂上划出口子,果然痛感完全消失了。   可是想到晓星尘,揪成一团的心仍旧疼痛得窒息。   药丸能治的只有身体上的疼痛。   薛洋突然察觉手中的匕首在微微发抖,就像尝到了甜头的舌信在躁动不已。沾上自己的鲜血后,薛洋感到匕首仿佛在渴求更多。许久,匕首才恢复到先前的静默。   这把上古的兵器恐怕被星尘道长加了多重的高阶封印才拿来送给自己的吧。   正合我意,道长既然不再保护我,那么我也再不要别人来保护,我活下去的唯一理由就是报仇!   薛洋看出匕首里隐藏的巨大阴煞之气,通过旁门左道杂章小记的邪术,一层层地解开封印。一想到当初晓星尘在勤勤恳恳地消耗灵力加封,他就不免勾起嘴角,被解开的灵力缓缓流入薛洋体内,他默默地闭上眼,想象晓星尘正无声地在旁陪伴。   匕首最后一层封印解开后,薛洋便去找常萍复仇。要不是常萍碾断他的手指,他不会遇到晓星尘,也不会遭遇接下来的一切。   匕首尝到了常萍的血,发出无数怨鬼的悲鸣。薛洋趁常萍在家不备,一刀毙命,常萍或许已附着在匕首上,正与其他怨鬼们一同声嘶力竭。   薛洋的头涨到不行。   忽然惊雷落下,匕首放出的阴煞之气直破天际。   之后,薛洋也搞不清是自己杀了常萍的家人,还是手中的匕首杀了这十几个人。   然而,这又有多大的区别?   腥风血雨中,他抽搐着嘴角,他像是强忍住不笑出声,又像是在无泪地哭泣。   这一切都是你害的,星尘道长!   “十几条人命你打算如何收场?”孟瑶怒斥。   薛洋耸肩:“既然你来了,你比我更有办法。”   “赶紧离开,把这里伪装成多人行凶的样子……但最多只能瞒一时。”   薛洋奇怪地看着孟瑶,道:“没想到你还真的考虑出了法子。”   “不是你让我想的吗?”   薛洋笑道:“普通人的话是绝对做不到的。果然我没有看错,我们很像。”   孟瑶瞪他一眼。还未跟薛洋说话时,他就经常在窗口望着楼下街口被人拳打脚踢的小叫花子。小叫花子从不乞食,流窜街巷成天不是偷就是抢,被人逮住就是一顿毒打。可是他从来不长记性不改脾气。孟瑶便偷偷拿客人吃剩的糕点给他吃,他也从来不道谢。事实上,孟瑶也不希望他改脾气,如果没有母亲孟诗,他觉得很难说自己会不会成为第二个薛洋。   同母亲多年来在青楼所受的委屈与怨愤虽被看似随随便便地被隐藏在无害的笑容背后,但那些彻骨的刺痛始终都在。每个曾经唾骂或殴打过孟瑶的人,他都记得清清楚楚,包括那些在兰陵鄙夷他的金氏众人。难道他经年累月的怨愤不能称作痛恨?记得他们每一张嘴脸的意义何在?   孟瑶捡起常萍的佩剑,往常家仆役尸体上捅,捅了一会儿后,又拔出常家仆役的佩刀往常萍和其家人身上砍去。手中的刀剑第一次触及人的皮肉,脑海中浮现出的是那一张张恨不得杀之而后快的人们因惊恐变得扭曲的脸。   光凭想象,他就感觉到难以掩饰的愉悦正在心中一点点放大。   “报仇的滋味如何?”孟瑶忍不住发问。   薛洋没有马上回答,闭上眼勾起嘴角,恍如惬意地享受了一番,才道:“你试一下就知道了,我只能告诉你,感觉好得要上瘾。”   孟瑶觉得自己也要疯了,但是他并没有丝毫慌乱,反而比任何时候都要冷静,异常镇定地思考将要疯狂这件事显得特别地不可思议。   “你刚才说已找到复仇的方法,是什么方法?”   “继续杀人,杀更多的人。”   “真该让你的那位道长好好管管你。”   哪壶不开提哪壶,薛洋道:“他已经完全忘了我。”   孟瑶一惊,迅速又恢复平静:“怪不得,唯一能管住你的人偏偏忘了你。”   “他明明说过要保护我……”   “笑话,现在如此凶悍的兵器在手,你还用得着谁来保护?”   薛洋的脸上闪过一丝无法捕捉的悲戚,然后笑道:“是啊,就用它搅个天翻地覆。万一哪天被抓到,我就说是他指示的,哈哈哈哈哈哈哈!”   被晓星尘遗忘,最痛苦的时候未曾流泪,薛洋现在却被自己逗出眼泪。泪水不停地流了满脸,同血污混在一起,自他咧开的嘴角滑落。   仙人以为不让他上山就可以斩断他与晓星尘的羁绊,以为让晓星尘彻底遗忘他就是断念,仙人错了,错得离谱。   薛洋狂笑不已,泪水狂飙不断。   他看到孟瑶用完刀剑还嫌不够,跑去常家兵器架上取下矛戟,再次行虐尸体。   真是有趣!   那个疯子刚还义正言辞地说我是疯子!   有趣得很,很是有趣!   就看看疯子能够发疯发到什么地步!   笑着笑着,感觉到胸口有异,伸手一摸,左侧下面的肋骨被打断两根。   突袭常萍的时候,没料到他竟会察觉,常萍转身就猛挥一掌。常萍自诩掌力过人,没想到的是,薛洋的动作完全没有因为吃痛而有丝毫的停顿。常萍最后定格在脸上的惊恐表情似乎在诉说,杀死他的根本不是个人。 第5章 梦·晓(上)   萧音不断急转,一声比一声急,明显吹箫的人的耐心早已被消磨殆尽。   突然,萧声嘎然停止。   “你终于来了。”   “哼,敛芳尊,我要是再不来,只怕你要冲进我那小屋子。”   眉间一点丹砂,白衣金袍胸口绣着雪浪金星。金光瑶执萧而立。   “你还没玩够吗?我的时间可不多。”   薛洋笑道:“玩不够,说不定这辈子都不够!”   “你那拙劣的游戏看着令我恶心!”   “你那称兄道弟的模样让我也很反感!”   金光瑶皱眉道:“好了好了,大家各玩各的。看来你恢复得相当不错。”   薛洋的嘴角勾起。   “幸好当时给你一截灵障护住心脉。我这次来只是想跟你确认一下,那样东西还完好无损吗?”   “完好无损。”   “当真?”   “千真万确。”薛洋问,“你现在要用?”   “不,放在你那里是万全之策,现在半数人都以为你已经死了,宗室至多再搜查一两个月就会停止,其他门派只是想逞英雄,找不到你这事就算过去了。你躲在义庄算你聪明,世家子弟基本都自命不凡,不会屈就到这种地方寻人。”   “被他们找到我也不怕!”   “噢?”   薛洋笑道:“现在的晓星尘会拼死保护我的。”   金光瑶无奈地说:“看来对于你这种人,教训根本无用!你好自为之吧,你的任务只有一项,就是保护好那样东西!”   薛洋点点头,目送金光瑶飞身离去。   “你说去打扫院落,可是你并不在。”   薛洋一回来,就见晓星尘站在门口。   “莫非你在等我?”薛洋无视晓星尘的质疑,笑道,“道长如此关心我,我真是开心啊!”   “你刚刚去哪里了?”   “我刚刚的确在打扫院落……”   晓星尘不快道:“还在撒谎!”   “我没有!”薛洋的声音一本正经,可是他的嘴角露出的分明是邪邪的坏笑,“道长摸摸看就知道我没有撒谎。”   “什么?”   薛洋把手中的东西交予晓星尘。   “这……”   “打扫的时候看见远处盛开着相当淡雅的紫色小花,觉得跟道长甚是相衬,于是特去采摘来送给你。”   晓星尘的脸霎时涨红。   “话说我就离开这么一小会儿,道长为何如此着急?为什么要生气?在生谁的气?”   薛洋轻轻抚上晓星尘拿着花的手指。   “我没有着急,也没有生气……”   话还没有说完,薛洋便坏心眼地吻住眼前的人。   鬓角厮磨,唇齿相交,两人的气息紧紧纠缠在一起,混为一杯化不开的酒,酿成一段不愿醒的梦。   许久,薛洋才放开晓星尘,道:“道长放心,我是绝不会不告而别的,无论你喜欢我也好,讨厌我也好。”   晓星尘心如擂鼓,从发现薛洋撒谎不在院中开始,他心中的疑虑蒙上一层又一层,他分明是对这个少年起了疑心,可是现在薛洋的话令他浑浑噩噩,手中的紫色花朵似乎要唤醒深藏在脑海中的琐碎画面。   山上……紫花……   山,应该是座云烟缭绕的山。紫色的花朵,应该是毫不起眼的零星散布的小花。   在哪里看到过这些?还有一个小小的身影来来回回在山间的小路上蹦蹦跳跳。   晓星尘的头痛欲裂。   还差一点,还差一点……   孟瑶和薛洋一起杀了很多人,因小心掩饰与嫁祸他人,恶行并未败露。孟瑶曾投于清河聂氏门下,后又转投温家,他知薛洋行事张扬,不强求其加入。每每两人密约之地总是横尸遍地,薛洋问他为何甘心给别人当走狗时,他总是轻笑,一词记之谓学习。   “都说凡人岂能逆天改命,其实干一番大事,或许也并不是那么难。”   “我们现在做的事难道还不能被称为‘大事’?”   孟瑶笑意更深,他心中所想跟单纯嗜血的薛洋没什么好解释的。   他以为,手持利器的薛洋脑中有的只是毁灭。   再之后,孟瑶成为铲除温家家主的英雄,与聂明玦、蓝曦臣义结金兰,并风风光光地认祖归宗。   在封为“仙督”的加封宴上,金光瑶特地把归入金氏门下的薛洋叫来。   前来祝贺的贵宾络绎不绝,皆出自有头有脸的名门。   薛洋与整个名门正气的环境不符,把白衣金袍硬是穿出市井的痞气,独自坐在首席桌案酌酒痛饮。   首席桌案安排的是金光瑶义结金兰的两位兄长,证封的长辈,以及金光瑶的妻子,这些人都还没入席,但随便怎么数,的的确确是多留了个位子。金氏门人逾千,来客欲上前寒暄,向金氏弟子打听此人,他们即使想半天都不清楚那人是谁。   “闹够了就给我滚!”   金光瑶陪着宾客,故意慢慢移动到薛洋背后,微敛嘴唇,语气低沉地骂出口,面上却笑容不减一分,甚至连眼里都满含谦逊的笑意。   “你没说错,果然金家的酒好喝!”   听薛洋这声音八成已有醉意,金光瑶暗暗握了握拳。   “我现在有点后悔让你投到门下!”   一直以来,薛洋都是金光瑶最得力的伙伴,是他安插在混沌世间的暗棋,把这颗暗棋搁在哪儿,哪儿的麻烦就会彻底消失。他在自己扬名立万后,也许是因为良心发泄,竟企图把这颗暗棋洗成明棋,于是便洗成了一个大麻烦。   “你早该后悔了!”   就在金光瑶心如电转准备解决薛洋这个大麻烦时,忽然眼睛一亮,道:“我叫你来是让你看一个人的。”   “谁?是不是要我替你杀了他?”   周围传来喧哗声,看来此人来头不小。宾客们自报家门姓名,假意的自谦与奉承声不绝于耳。   “如果你想的话。”金光瑶笑着撂下这句话,迈开步子上前。   薛洋转过头,来人有两位,刚进门厅就被众人包围在中间。   看什么看,还不是要杀!金光瑶成了“仙督”,谈起杀人放火的事还畏首畏尾,只有薛洋清楚他是怎么爬到现在的位置,靠的还不是些登不上台面的龌龊伎俩嘛!   薛洋完全不理会,继续喝酒。   “……不敢当不敢当,真是折煞贫道……”   薛洋别的什么都没听到,那人话音分明不响,却没有被嘈杂人声盖过,直接就这样飘然入耳。   手中的酒洒出,薛洋干脆掷下酒杯,起身回望来人。   人群中赫然两位长身鹤立的道长,一人黑衣一人白衣,气质相仿,有礼有节。   “哪里哪里,道长不必多谦,大家都这么说呀,‘清风明月晓星尘,傲雪凌霜宋子琛’啊!”金光瑶故意大声说,众人皆附和称赞。   薛洋酒醒,心中大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金光瑶眼角瞥向薛洋,看他的反应就料到自己猜得没错,昔日薛洋心心念念的道长正是眼前的两人之一。他虽未亲眼见过薛洋口中的道长,但这两人中长居山巅的不正是……   薛洋形似筛糠,双眼瞬也不瞬地紧紧盯着晓星尘。   如果下山就会被逐出师门,仙人的孝顺徒弟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难道星尘道长想起他了,不计一切代价也要前来寻他?   就在薛洋不知所措的时候,晓星尘的视线正好掠向他,目光相触,他万分激动,差点就要喊出声来。   可是,晓星尘的目光就那样不带停顿地平静移开。   没有吃惊,没有喜悦,薛洋知道,晓星尘找不回遗失的记忆。   他猛地踢开凳子,向人堆走来,不知避让地撞到好些人。   金光瑶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只得边赔笑为门下弟子醉酒道歉边留心薛洋的意图。   薛洋什么都没做,笔直走到晓星尘面前也未停步。他只是撞了下晓星尘,和撞到其他人一样。虽然晓星尘已避开,可薛洋脚下也变换了步伐,晓星尘身旁站着宋岚,身侧有金光瑶,避让的空间本就有限。宋岚本在跟别人谈话,察觉到薛洋突然浑身泛着杀气急忙想出手挡,可碍于金光瑶丝毫未动,宋岚无地施展。   晓星尘不知所以,转头看去,只见那漠然的少年就这样浑浑噩噩地走出了金氏府邸。   经薛洋一撞,竟从晓星尘的袖口里掉出一只小袋子,小袋子掉在地上,袋口松开了些,从里头滚出一两颗糖球。   金光瑶侧身挡住众人视线,压低声音轻笑着对晓星尘说:“原来晓道长也喜欢吃甜食,倒是跟我的一位朋友很像呢。”   晓星尘慌忙捡起,众目睽睽之下,不禁微微脸红。   “道长,我的伤好了,床应该留给小……阿箐睡,怎么说她都是个姑娘!从今天起,我跟她换吧!”   平时私底下跟阿箐吵习惯了,薛洋差点脱口而出“小瞎子”。   “阿箐平时都睡在棺材里,她倒是睡惯了,可你……”   平日薛洋的床在里间,而阿箐和晓星尘睡在厅堂。   “她睡得惯,我自然也睡得惯,反正道长离我近,我才不怕。”   晓星尘笑了笑。   最近,他的笑容似乎变得有些多起来。   薛洋看着很开心,就像看到晓星尘在夜猎时没有丝毫犹豫地杀害那些无辜的百姓一样开心。   是夜,三个人按照少数服从多数的原则,阿箐被不清不愿地换到里间。她辗转反侧,想到坏东西不知道又在打什么鬼主意,根本无法入睡。   她仔细听厅堂里的动静,许久都没有一点声响,于是不知不觉意识变得模糊。   薛洋躺在铺着稻草的棺材里,稻草是今天新晒的,上面还垫着两层新棉布。里头那硬板床睡得久,棺材虽然狭小,但也另有一番滋味。   义庄乃停尸之地,是村庄里寄放棺柩的场所。但普通人的忌讳在薛洋眼中根本不算什么。他坏事做了那么多,要是真有鬼来寻仇,真还不知道应该要排谁先来。阴曹地府里为了争夺先来后到,恐怕也得闹上几十年。等他们勉强排好序,他只怕早就死了,他已想好黄泉路上定要在他们面前狠狠“呸——”上一口,挥挥手借道直奔地狱。   他被自己逗乐,嘿嘿笑出声来。   “没睡着?”晓星尘轻声问。   “刚做了个好梦,被乐醒的。”   “什么梦?”   “道长真的要听?”   “是不方便告诉我吗?”   晓星尘总是这样。薛洋进一步,他就要退一步。所以薛洋觉得,他必须每次进两步,只允许晓星尘退一步,这样他们的距离才有可能缩短。   “那你过来!”   “啊?”   “道长来睡睡看,你帮我新铺的床,我就告诉你!”   “可是你一个人睡已经很挤……”   “我这个梦是关于道长你的,我想让你知道呀!你过来的话,我们可以更轻地说话,以免吵到阿箐啊!”   等了好一会儿,薛洋都以为晓星尘不会过来的时候,他听到些微窸窣的声响,随后闻到晓星尘特有的类似兰花的淡雅清香,月光下一只手向他缓缓探过来。   他不假思索地握住,把晓星尘拉进他躺着的棺材里。   两人紧紧贴在一起,晓星尘想调整下暧昧的姿势,可是牢牢抱紧他的薛洋不准。   两人体温交融,渐渐晓星尘放弃想要挣扎的念头,任由他抱着,轻声问道:“你梦到我什么?”   薛洋笑道:“容我抱一会儿再告诉你。”   “你……”   月光下看不真切,但薛洋知道,晓星尘的脸定是红了。他得意地拍拍晓星尘的背。   “我梦到道长答应我了。”   “答应你什么?”   “答应我,绝不会讨厌我。”   晓星尘一怔:“就为这?“   薛洋满足地回道:“嗯。”   “这句话就能把你笑醒?”   拍在晓星尘背后的手改为轻轻地爱抚。   “难道还不够,还有比这更好的事吗?”   许是晓星尘觉得薛洋可悲,僵硬的身体一下子放松下来,甚至声音里带着低哑的哽咽:“我要是现在答应你,算不算更好的事?”   薛洋认真地点点头:“算啊,比梦更好的现实。我简直怕我会开心得哭出来!”   他不断蹭着晓星尘的脖子亲吻,像在确认现实,又像在沉醉迷梦。   晓星尘霎时只感到被少年疯狂地索求着,简直如同深陷风暴里根本无法自拔。   他自投罗网,将要许下承诺,他已经无法再退。   因为薛洋吻着吻着,泪水夺眶而出,顺着晓星尘的脖颈流到了他的心里。   不知道紧抱着他的这个少年曾经经历过什么,仅仅为了一句不被讨厌就能够笑醒的人生,他实在无法想象。   浑身绵软,根本使不上一点力气,他便任随薛洋要如何待他。   “要是有一天,道长你讨厌我了怎么办?”   “不会,绝不会伤害你。”   薛洋的手指在晓星尘身上大胆游走。   “你……”   出乎意料,晓星尘并没有拒绝,只是颤声问道:“你叫什么?”   薛洋对着晓星尘的脸,不发出任何声音地开口——“薛洋”。   薛洋,我的名字。   当年的你猜不中,现在的你又忘记。   薛洋无声地把自己的名字默念好几遍。   晓星尘问出口的问题迟迟得不到回答,露出疑惑的表情。   薛洋破涕为笑地再次抱住晓星尘:“没有道长的好听,所以不告诉你!”   薛洋和晓星尘谁都没有发现,有人正悄悄目睹他们今夜月光下的一切。 第6章 梦·晓(中)   阿箐一大早就不见人影。   她一直用的竹竿还在墙角。   她跑到大街上,逢人便问知不知道前段时间布告栏上的告示,有年轻男子画像的那一张。   她急切地想听听那个通缉犯叫什么名字,犯了怎样的罪。   昨晚,睡在里间的阿箐一觉睡醒,暗暗偷窥到一切。包括薛洋无声地回答自己名字的样子。   光凭口型上判断,可能有好几种发音,但肯定是两个字。   她想打听到的话,至少可以配合着证实一下。甚至她已经在计划报官,带人冲进自己住着的义庄。   那个同住的少年简直不是人,是个恶魔。   她一丁点儿都不愿回忆起昨晚的事,她被吓得魂不附体,硬是咬着自己的袖子才让自己不发出尖叫。   那个恶魔不仅自己堕落,还玷污她的道长!   阿箐在街上问了许多人,却没有人回忆得出,因为布告栏上早已贴满了其他告示,各式各样五花八门,修仙问道报名啦最新的凶尸发掘地啦十佳夜猎胜地啦兰陵金氏入门剑谱抽奖活动啦等等,之前的通缉令早就被人们淡忘了。   一开始阿箐很气,气自己没用,保护不了道长,惩治不了魔头,她慢慢感到绝望,最后只剩下浓浓的悲伤。   阴暗潮湿的地下室,空气中弥漫阵阵腐臭。   “有了这个,是不是就事半功倍了?”   金光瑶把一叠纸笺丢给薛洋。   “这是什么?”   薛洋打开,发现字迹狂草,内容看得薛洋心潮澎湃。   “当年夷陵老祖的手稿。”   薛洋继续贪婪地翻阅,认真佩服道:“‘仙督’大人果真无所不能啊。”   “这下应该能做成?”   “果然我没有猜错,那家伙用的也是上古凶煞的兵器!”薛洋目不离纸感叹道。   金光瑶在一旁默不作声,等了约两柱香的功夫,薛洋才看完,合上书稿。   薛洋瞥了眼金光瑶,说:“这种手稿,还是趁早毁掉。”   “还用得了你说,等你做出来,我自然不希望世上还留存这样的东西,”金光瑶不屑道,“需要几天?”   “七天。”   “七天?”   金光瑶惊呼,近两年他们密会时不停杀戮,为的就是唤醒薛洋匕首上的阴煞之气,待匕首完全觉醒后,他又不满足地怂恿薛洋研究起当年夷陵老祖所向披靡的阴邪禁器阴虎符。薛洋研究了大半年,仍然毫无进展。如今只要七天竟能唾手可得,怎不教他难以置信?   “七天已完全足够。然后你准备二十人,不,五十人至荒野……”   听闻夷陵老祖为人随性诡计多端,薛洋唯恐他留下的手稿真假难辨。   金光瑶打断薛洋:“明白,神物诞生总得有个祭器的仪式,七日后秘密进行百人血祭。”   薛洋没好气地翻个白眼:“不过就是杀人而已!发布什么号令!”   金光瑶的脸浮上笑意:“先给你一点奖励吧。”   只见金光瑶摸出一颗糖球放在桌上,薛洋大惊失色。   “晓星尘随身携带之物。”   “不可能……他早已忘了我。”薛洋喃喃道。   “说不定晓星尘自己爱吃。”   薛洋忙否认:“这也不可能,他不好甜食。”   不可能下山的人出现在兰陵金氏的宴会上,不好甜食的人说不定口味改变,也会爱上甜食。   薛洋说完,连自己都隐隐不相信起来,只怕一个人的回忆已经变成一个人的臆想。   金光瑶笑道:“你爹娘没给你表字,我倒替你想好一个。晓星尘和宋岚结伴惩恶扬善,众家都抢着邀请他们去做客卿,你却还在这里东想西想。君子成人之美,你不如就字‘成美’,好个君子哟!”   薛洋闻言咬牙切齿,道:“说!他们现在在何处?”   金光瑶笑嘻嘻道:“宋岚的道观。从这里过去并不远,地图我都帮你画好了。不过‘薛成美’应该用不到吧。‘清风明月晓星尘,傲雪凌霜宋子琛’,他们两人成双入对,甚是珠联璧合。”   薛洋狠狠瞪金光瑶一眼,抢过他手中的地图,大步冲出去。   薛洋未走多远却又折返,金光瑶看着他回来猛地把桌上的糖球握在手里又离去,摇摇头叹道:“小人成人之恶呀。”   正当阿箐垂头丧气地往回走时,突然被人拦住。   那人柔声问道:“小妹妹,可曾见过一位身着白衣的道士?”   阿箐一惊,那人很高,抬头看去,正对上一双至浅若深的双眸。   阿箐似从未见过这般剔透的眼睛,一时忘乎所以只顾盯着看。   那人蹲下身,摸摸阿箐的头。   “对不起,是我唐突。”   他一身黑衣,也是道士的打扮。   阿箐今天忘带竹竿出来,村里的人都知道她是无家可归的小瞎子,这个外来寻人的道长看到她天生的白瞳,便知道自己问错人了。   阿箐痴痴地想,如果她的道长没有瞎,肯定也有这样一双美丽的眼睛吧。   黑衣道长找的是一位身着白衣的道长,等等,白衣道长不就是她的晓道长嘛!   黑衣道长道歉后正要离开,阿箐赶紧追上去,拽住他的袖子。   薛洋一路狂奔,宋岚的道观在山脚,清幽僻静。   他捏着糖球的手微微颤抖,不知道自己见到晓星尘后,能对晓星尘说些什么。   他还没想明白,但已经站在道观门口。   几名道士进进出出,薛洋忙贴身附墙。   他转着手里的糖球,默默等待。   夜幕降临,也不知过了多久,黑暗的街道燃起一盏朦胧的灯笼。一黑一白两位道长夜猎归来,步履相谐,轻声交谈,宛如一幅清雅的画作。而画外的薛洋显然与此景格格不入,难道金光瑶让他来,就是为了讽刺和愚弄他吗?   在他怔忡之际,两位道长已来到他的面前。   宋岚直觉来者不善,先一步挡在提着灯笼的晓星尘身前。   “什么人?”   薛洋完全无视宋岚,闪身避过,直冲晓星尘。   还未到晓星尘跟前,薛洋就停住了。   因为霜华已刺入他的肩膀!   晓星尘稳稳地提着灯笼,另一只手拔出了利剑威慑。他也没料到,来人见到剑光,竟然毫不在意地继续向他逼近。   灯笼的光照出少年的轮廓。   “你是……金氏的门生!”晓星尘惊道,急忙收剑入鞘。   霜华只伤了薛洋皮肉,薛洋本就没有痛感,低头一看衣服上大片血迹才知发生了什么。相比较自己受伤这件事,他更在意的是,他的道长对他利剑相向。   “你要干什么?”一旁的宋岚喝道。   当薛洋知道晓星尘随身带着糖球时,脑子里虽然清楚不一定和他有关,但是心里还是难免燃起微微的希望。即使是非常渺小的希望,却也是含着暖意燃着光亮,成为他心头的慰藉。   薛洋生涩地开口:“道长,我想问问你……”   声音里满是夜的寂寥和凄楚。   “你为何还会带着糖?”   晓星尘面露疑惑。   薛洋抬起手,晓星尘和宋岚立刻又恢复浑身戒备的姿态。   薛洋抬起的是肩膀被刺伤的手,血顺着肩膀流到握拳的手上,他慢慢抬至胸前,缓缓打开拳头,血便顺着他的手指纷纷滴落。   晓星尘问道:“何物?”   宋岚怒道:“你究竟想做什么?”   薛洋似同沉默孤寂的黑夜融成一体,直到手中的东西被夜风吹尽,他才缓过神来,爆发出狂肆的笑声。   眼前的少年笑得宛如悲泣,晓星尘上前想跟这位金氏门生好好叙话,想为误伤他而道歉,想让宋岚邀他进道观歇息一宿。   但一瞬间薛洋便飞身离去,好似从黑夜而降,又回到黑夜中去。   依然寒峭的夜风中静静飘散着糖球碾成的粉末,不带一丝甜意。   “道长,今天我削的苹果甜不甜?”   晓星尘津津有味地吃着,薛洋在一旁津津有味地看着。   “甜。”   薛洋突然蜻蜓点水般地吻上晓星尘的唇。   “苹果甜,还是我甜?”   晓星尘的脸红红的,道:“别闹,我还在吃东西呢。”   小虎牙咬上晓星尘的耳垂,轻轻厮磨。   “没有道长甜!”   晓星尘搂住薛洋。   阿箐还没有回来,要是阿箐回来,他的道长才不敢如此大胆,薛洋很清楚。   “道长,除了喜欢夜猎之外,还喜欢什么?”   “看书、下棋……”   晓星尘突然顿住。   薛洋立刻明白原因。   这两件事对于已经失明的晓星尘来说都没办法再做。   “道长想看哪本书,可以告诉我,我念给你听。下棋……下棋我可以学,道长你愿不愿教我?”   “好啊。”晓星尘笑着答应,笑容凝滞在脸上,思绪牵至棋盘上的黑白弈局,他总是用白子,他的棋友总是执黑,山巅一壶清茶配怡人的树阴,两人棋逢对手一局就能消磨大半天时光……   薛洋的眼神黯沉下来,仿佛看透了晓星尘此时所想。   而他的声音依然俏皮:“道长不说喜欢我,我便不开心了。”   晓星尘拿他没办法,只得主动献吻。   肌肤之亲很容易上瘾,吻得昏天黑地的时候,薛洋的心里却在盘算,一直藏着的黑色葫芦里的药该派上用场了。   薛洋对宋岚恨之入骨,不休不眠地研制。他把晓星尘送给他的匕首溶了,按照夷陵老祖的图纸打造模具,再用金光瑶为他而建的养尸地吸储大量尸气。   第五天凌晨,阴虎符竟然就已经完成了!   薛洋红着眼,小心翼翼地把阴阳两块阴虎符分别收入两个袋中。   他怀揣阴虎符,没有去找金光瑶,而是又跑到宋岚的道观。   他的阴虎符,他想让宋岚第一个欣赏。   而他,只想欣赏宋岚的表情。   “不巧我家观长已出门,施主可晚些再来。”   偏偏宋岚不在。   “他是不是和星尘道长一起出去的?”   “正是,我家观长正是同晓道长一起。”   薛洋听后火冒三丈,从怀中摸出阴虎符。   阴阳两块阴虎符霎时咬合在一起,两极相连,发出刺眼的亮光。   明明是白昼,整个道观却沦为宛如黑夜般的至阴极煞之地。   疾风四起,鬼哭狼嚎的魂泣声震耳欲聋。   金光瑶一连几天都脱不开身,他好不容易有空去看看薛洋的进展,却发现人去楼空。   桌上一片狼藉,模具和夷陵老祖的手稿还在,那把匕首却不见踪影。   “该死!”金光瑶一拳砸在桌上。   薛洋那家伙又要节外生枝了。   薛洋再次睁开眼时,他感觉好受多了。   每次他杀人的时候,他都能看见幻象。   看见一身白衣的晓星尘皱着眉,抿着嘴,对着他摇头。   所以他沉迷杀人。   即使是幻象也好,他只是想要看得更多一些。   而今天,他启用阴虎符时,他看到的更真切。   一脸慌张的晓星尘对着他大叫:“薛洋,薛洋住手!”   整个道观死一样沉寂。   手稿是真的,夷陵老祖没有骗他。   他万分满足地深深吸了口充满血腥味的空气。   “怎么又是你?”   已近黄昏,宋岚才归来。   观中已恢复三三两两的道士进进出出的模样,而薛洋正站在他们中间。   薛洋扬眉道:“星尘道长呢?”   宋岚面带愠容:“怕再被你扰了清静,他搬出去住了。”   实则晓星尘跑去金氏府邸去找薛洋了。   薛洋轻哼一声。   观中正在走路的道士全都改变了行走的路线。   宋岚缓缓神色道:“你且在观中等着,我差人把星尘叫来,他似乎有话对你说。”   薛洋听着这称呼就心中不爽,道:“不来也好,其实今天我本来就是来找你的。”   话音刚落,周围十几名道士飞快上前,原来薛洋早已把他们炼制成走尸。   宋岚未有防备,险些被走尸压制住,与其躲避不如急攻,突然平地旋起,拔剑袭向薛洋。   薛洋似已算计到,不紧不慢地拉来一名十岁左右小道士的尸体,挡在身前。   小道士紧闭着双眼,像是打瞌睡,又像是在默念道经。再一看其脸色铁青,印堂紫黑,显然已死去多时。   宋岚的身法只是略微顿了一顿,立刻被薛洋指使的走尸拿下。   “卑鄙!”宋岚骂道。   薛洋绕到其身后,对准宋岚的膝窝狠狠踢去,加上几名走尸强压住宋岚的肩膀,他便跪在薛洋面前。   薛洋随意从地上抄起一把剑,就往宋岚的面孔削去。   “啊——”   宋岚紧捂双眼,血从宋岚的脸颊旁与指缝间不断滴落。   这景象落在薛洋眼里,倒像是宋岚哭着向自己道歉,还流着红色的眼泪。   “我与你何怨何愁,你要残害我道观?”   “宋道长,说起来还真是无怨无仇,”薛洋轻描淡写,“留着你的狗命,以后离星尘道长远一点!”   许是听他提起晓星尘,宋岚突然向前爬去,血淋淋的双手摸索着拉住薛洋。   “你要对他星尘做什么?你究竟要对他做什么?”   薛洋一脚踢开宋岚,啐上一口,恶狠狠地道:“你管不着!” 第7章 梦·晓(下)   薛洋正欲离开道观,忽然被眼前凌厉的剑光晃了眼。   他忙闪躲,孰料颈后突遭重击,失去意识前,闻到一阵淡淡的兰花香。   还没见过如此迅疾劲猛的霜华,想必它的主人真的发怒了。   薛洋被冷水泼醒,映入眼帘的是神情憔悴的晓星尘。   雪白的道袍上沾满血污,他的脸苍白得像块冰。   “道观里百余名道士无一幸免,活下来的唯有你和子琛。现在子琛身负重伤,尚未苏醒,你能不能告诉我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声音里的起伏微弱,显得异常单薄。   薛洋发现自己被绑着,毫不介意地支起身子,与晓星尘对视而坐。   “道长,我想给你讲个故事。”   晓星尘仍然面无表情:“我不是来听你讲故事的。我问你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   薛洋勾起嘴角,不依不饶:“是一位道士和一个孩子的故事。有位住在山上的道长救了个受伤的……”   他絮絮叨叨讲了很久,许许多多细节都是不敢遗忘埋藏于心的瑰宝,如今小心翼翼地捧在最珍视的人面前,却变成柤制滥造的廉价首饰。记忆真是可笑的东西,他讲的故事连自己都觉得矫揉造作俗不可耐。   晓星尘却沉默地听着。   “……道长忘了他的事,可是孩子长大后依然记得清清楚楚。”   待他说完,晓星尘才冷冷地开口:“我问你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薛洋这回笑不出来了,抽搐着嘴角道:“都是我杀的。”   晓星尘毫不惊讶,似早已猜到,平静地追问:“怎么杀的?”   薛洋不语。   “他们大多都没有抵抗的样子,要如何才能做到一下子杀死整个道观里的人?”   薛洋挑眉:“道长想看怎么不早点过来?”   遭晓星尘怒瞪,于是薛洋又开始得意了。   宋岚苏醒,道出一切。只是对晓星尘避而不见,并托人转告让其速回修行的山巅。   金光瑶匆匆赶来,薛洋算是金氏门下,晓星尘把薛洋交给金光瑶处置。   把薛洋带至金家的牢房,金光瑶遣散仆役,一路强忍在胸口的淤气才发作:“你真该死!”   薛洋不以为然:“先把我松开?”   见金光瑶没有动作,薛洋懒洋洋地说:“我是想把阴虎符交给你。”   金光瑶抬手一挥,指间似有无形的利刃立即割断了绳子,薛洋转动已经僵硬的肩膀和胳膊,不慌不忙地探指乾坤袋,掏出两只小布囊。   金光瑶慎重地捡起来,皱着眉说:“你这回篓子捅大了!竟然没有把宋岚杀了!他都看见了,你居然还敢留活口?”   “只因这回我是真的想死。”   金光瑶大吃一惊,差点没拿稳手里的阴虎符。   “我开开玩笑,”薛洋的脸色渐沉,道,“如果连你都保不住我,就让晓星尘杀了我。必须是他。”   金光瑶闻言,思忖片刻,皱眉道:“你死了倒是一了百了,把烂摊子全都丢给我!”   金光瑶边说边把阴虎符还给薛洋,薛洋不明所以。   “出这么大的事,我这边必定被疑,特别是……唉,阴虎符倒不如还是放在你身上。来不及周密部署,越拖对我们越不利。”   薛洋笑道:“无所不能的‘仙督’大人,这一次就当成全我,别再费心……”   金光瑶冷声道:“别再废话!”   只见金光瑶就地而坐,开始运功,调动体内气息。薛洋一开始不明白他要做什么,当看到金光瑶毫不犹豫地撤去一半护体真气,开始运行内丹之力时,他嬉笑的脸霎时僵住。   金光瑶额头上的汗珠不停淌下。   在薛洋一心求死之际,竟有人为了救他不惜耗费内丹!   这样荒唐的事本不该发生在金光瑶的身上,资质并不出众却位高权重的敛芳尊难道糊涂了吗?   薛洋想,一定是阴虎符的缘故。   或许阴虎符不仅能够用于杀戮,还带着扭曲意志的力量。让一直挣扎地活着的自己想要去死,让绞尽脑汁只顾名利的金光瑶想要救人。   金光瑶用一部分内丹之力结成灵障,推行至薛洋的心脉。   已疲惫不堪的金光瑶心知没有时间休息,咬咬牙,大声喊道:“不好了!来人啊!”   门口的守卫迟迟不见尊主出来,本就心生疑虑,闻言立即冲进来。   金光瑶抬手间,两名守卫便倒在血泊中,血珠顺着金光瑶的手指边滴落。这回看清了,他用的竟是近乎透明的丝弦。   薛洋捡起守卫随身携带的刀,金光瑶点点头,带着薛洋快步走出牢房。   “都别过来!否则我就杀了你们的敛芳尊!”   薛洋把刀架在金光瑶脖子旁,恶狠狠地嚷嚷。   金家的人乱作一团,都不敢贸然上前。   薛洋控制着场面,小心翼翼地往侧门移动。   “快备一辆马车!要是慢,就等着收尸吧!”   都知道他是穷凶极恶的罪犯,残害过一整个道观,他们的敛芳尊正遭挟持,脸色苍白,汗流不止,状似随时都可能昏过去,金家人自然不敢懈怠。   薛洋押着金光瑶来到马车边,刚准备登车,突然自马车内飞速窜出一抹剑虹,直刺薛洋的手。手掌挨了一剑,薛洋手中的刀脱手而飞。   车中竟然藏人!   薛洋不怒反悦,推开金光瑶,在他耳边轻语:“他来了!这回抱歉!”   浑身瘫软的金光瑶顺势借力弹出两丈多远,金家人慌忙跑来,赶在倒地前扶住他。   霜华的剑气,薛洋再熟悉不过。   他跃入车厢,昏暗的车厢内,莹莹发亮的霜华正照出晓星尘因怒气而涨红的双眼。   “你居然想要逃走!”   死在晓星尘剑下,本就是薛洋的心愿。   车厢内空间狭小,霜华刺来,他不以为意地不躲不闪。   离他不到一寸的地方,霜华似被凝滞在空中,剑光变得忽明忽暗。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你早该有这个觉悟!”   薛洋笑道:“来!杀了我!”   晓星尘的剑尖颤抖不已,左手猛地击出一掌,几乎用了全力。   薛洋被震离马车,跌出老远,当即晕厥过去。   “恭喜道长,又消灭一具走尸!”薛洋乐不可支。   晓星尘拔出刺穿宋岚的霜华。他自然是看不到,此时的霜华黯淡无光,仿佛在为剑身上的淋漓鲜血默哀。   可惜他的主人浑然不觉。   阿箐带着宋岚到义庄,宋岚见到晓星尘竟与薛洋有说有笑动作亲昵,立马要冲进去。阿箐不解,宋岚激动地把来龙去脉讲于阿箐。因为晓星尘毫不知情,阿箐顾及他的心情,担心他无法接受而崩溃。于是与宋岚商量,会找独处的机会告诉晓星尘,然后再相约一同离开。   谁料,宋岚找上薛洋,被其耍诈挖去舌头抛洒尸毒。   不明就里的晓星尘驱剑杀死宋岚,这对薛洋来说是再好不过,算是给金麟台上的自己一个完美的交代。薛洋的身影定格似地映留在宋岚的眼里,薛洋凝视许久,直到晓星尘唤他,才转身离去。   那日,金麟台上。   金光瑶以重病为名,硬是把对薛洋处决的日子往后拖延了半个多月。挟持的办法因为晓星尘的突然出现而宣告失败,他明白再往后拖也是无济于事。已发生过一次挟持事件,薛洋被严密看守。各路伸张正义的人士聚集兰陵,摩拳擦掌地要来做惩治恶人的见证人。   金光瑶只得无奈地把晓星尘请来,算是遂了薛洋的愿。   “罪人薛洋罪不可恕,且不知悔改,罪大恶极,今在此执行极刑!”金麟台下,咒骂薛洋的喧哗声一片,金光瑶示意大家安静,继续说,“因为此恶犯两次皆是被晓星尘道长捉拿,晓星尘道长功高盖世,本人还有幸得到晓星尘道长的救助,我在此代表金氏一门,恳请由晓星尘道长来替天行道行刑!”   台下响起附和的叫好声。   正午的太阳太过刺眼,被关了大半个月,薛洋的眼睛一时还无法适应。   晓星尘上前半步,站在阳光中。一身白衣落在薛洋眼里,根本看不清。   “正如大家所见,我没有带剑来。”   薛洋眯起眼睛,勾起嘴角:“哈——”   他早就看出来了,霜华根本不愿伤他。   晓星尘转向他,冷冷道:“我不用剑,一样杀得了你。”   薛洋蜷伏在金麟台上不得动弹,倔强得昂起头,朝晓星尘摆出悉听尊便的无赖表情。   晓星尘毫不理会他,接着说:“我希望还是由敛芳尊操办行刑之事,毕竟他是金氏门生。因友人遭灭观与盲眼之灾皆因我起,或许他先前几次三番找到我,只是想要杀我一人。所以我没什么颜面谈功劳,我会把自己的眼睛赔给友人,并已决定退隐,从此不再过问世间事。”   台下的好几门世家本想趁机盛情邀约晓星尘做客卿,此语一出,人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最惊讶的莫过于薛洋,他眯起的眼睛陡然睁大,发现晓星尘正冷漠地看着他。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晓星尘。   “我什么时候想要杀你?少自以为是!什么叫把眼睛赔给他?是我把他弄瞎的,要赔也轮不到你!”   薛洋卯足全力大叫,晓星尘却像是没有听见,转身离开。   本来就是不愿晓星尘的身影落在宋岚眼里……   宋岚对你真的如此重要,那么我又算什么?我现在也要死了,你就这样头都不回地离开?   薛洋突然跳起来,马上被周围的人按倒,红着眼失控地大叫:“我真后悔没把宋岚杀了!我怎么没把宋岚杀了!我定要杀了他!……”   金麟台上,不知哪位世家的代表竟然拔出刀往薛洋身上砍去。这一刀劈得极深,薛洋虽然早已没了痛感,但明显感到腿上伤得极重。台下一见行刑开始,哗哗然开始起哄。   即使面孔抵在地上,薛洋也没有停歇,依旧朝着晓星尘的背影,声嘶力竭地怒吼:“我要……我要杀了宋岚——”   金光瑶立即上前,挡在众人跟前,开始运起金氏的必杀招式。   无论谁中了这一招,必死无疑。   不仅金氏一门知道,天下人都明白,这就是极刑。   看守把薛洋从地上拎起,金光瑶果断地袭出这掌,稳稳地落在薛洋的心脉处。   薛洋一直吵吵嚷嚷的声音瞬间止住,随即从他嘴里喷出大口大口的鲜血。他的眼神涣散,倒在地上,终于与死人无异。   薛洋以为宋岚一死,连黑色葫芦里的药都派不上用场了。他本想给晓星尘服下洗魂丹,让晓星尘彻彻底底地忘记宋岚。而如今只要没有人提到往事,那么就可以当它不存在,反正宋岚已死,而且还是被晓星尘亲手杀死的。   这种死法比薛洋的任何设想都要刺激百倍,这两天回忆起来,仍然心头狂沸。   明知晓星尘并不是出于自身的意识,而是受薛洋的蒙骗误杀宋岚,但碍手碍脚的家伙终于不复存在,薛洋心情大好。   唯独可惜那双眼睛……   “在想什么?”晓星尘一圈圈地裹上缠眼布。   “没什么,”薛洋回过神,笑嘻嘻道,“我去买菜。”   薛洋漏算了一个人。   阿箐。   阿箐趁薛洋外出,哆嗦着把整件事告诉晓星尘。她慌慌张张地拉晓星尘离开,却被晓星尘拒绝。   “他真是薛洋?”晓星尘拔出剑光不再的霜华,脸上的表情由羞愤不堪慢慢变得冷冽。   “快点走吧,道长,连宋道长都不是他的对手,我们两个……”阿箐焦急万分。   “阿箐,你快点走吧。”   她的晓道长没有离开的意思。   “道长,你作何打算?”   若是晓道长没有眼盲,阿箐倒是觉得可以同那坏东西殊死一搏。她已经亲眼目睹过宋道长被杀的惨状,她深知薛洋的心狠手辣与诡计多端,她不愿想象晓道长会落得怎样的下场。   经不住晓星尘的一再催促,阿箐只得无奈地离去。   薛洋买菜回来,推门而入。   “道长,我回——”   他兴高采烈的声音此时令晓星尘作呕。   霜华已刺入薛洋的腹中!   讶异的表情在薛洋的脸上只是一闪而过,他早知这一天会来到,只是没有算准是今日。   菜篮落在地上,里面的菜胡乱散落。   之前怕被晓星尘认出,薛洋一直注意说话时的嗓音,现在再也没什么用得着伪装。   “晓星尘,我杀人只为报仇……”   晓星尘打断:“子琛道观里的道士与你有什么仇?”   “你也知道,那是他道观里的,”薛洋笑道,“那么敢问道长你杀人屠友,又是为了什么?还有每晚的夜猎,那些都是活生生的村民啊!”   想到是自己手中的霜华杀害了宋岚,杀害了诸多无辜百姓,晓星尘悲怒交加浑身震颤。   薛洋凝神制出幻象,把晓星尘罩在里头。   既然晓星尘恨薛洋,那么就让他痛痛快快杀掉一个“薛洋”。他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回忆起那些骗局和□□,薛洋料他已陷入幻象正天人交战。薛洋一手捂着肚子,一手从乾坤袋中寻出黑色的葫芦。静待幻象散去,薛洋就准备把洗魂丹给晓星尘服下,让晓星尘忘记关于薛洋的一切。他相当有自信,他们互相需要,完全可以重新开始。   不出半柱香的功夫,幻象竟被打破,与此同时,霜华切开白皙的脖颈,白色的道袍浸染鲜红!   薛洋顾不得肚子已皮开肉绽,冲至晓星尘身旁阻止。   晚了!   晓星尘并没有如他所想杀死幻象中的“薛洋”,而是选择了自杀!   薛洋急忙想捂住晓星尘的伤口,可是血根本止不住,涌出他的指缝,流淌一地。   假的!都是假的!说保护我是假的!说不伤害我也是假的!杀了这么多人,你还是清风明月正义凛然!   薛洋怒吼:“你答应过我的!你答应过我的!”   晓星尘的确承诺过,绝不会伤害薛洋。他即使陷于幻境,也没有出手杀死薛洋,他并未食言。   薛洋原本心心念念打算让晓星尘和他一同堕落,待晓星尘知晓一切,就可以欣赏其痛不欲生的表情,那才是真真有趣的时刻。谁知晓星尘从头至尾都不屑与他为伍,不惜用自刎的方式诀别。   晓星尘选择的正是最令薛洋痛心疾首的做法。   怎么会?不应该是这样的!   “啊——”   他爆发出一声声痛彻心扉不成词句的嘶叫。   恍若无视他如何不接受,怀中的晓星尘渐渐冰冷,连魂魄都在消散。   他慌乱起来,头一次体会到害怕的滋味。   晶莹的点点魂息缓缓飞散,薛洋抬手去抓,却什么都抓留不到。真实的晓星尘狠决至此,一刻都不愿留在他的身边。   之前与他搂搂抱抱百般亲昵的情人,是自己投其所好死缠烂打,利用晓星尘的脆弱与温柔。   在晓星尘面前,真正的他从来都抬不起头,他只配躲在虚伪的面具之后。   把同血一起流出的肠子塞回腹部,薛洋空白的大脑开始飞转。   事到如今,薛洋才认清事实,晓星尘完全不愿与他再有任何瓜葛,根本不可能喜欢上他。   他明白得太晚。世间的是非错对抵不过他所认为的有趣和无趣,他向来就是这样随心所欲的人。对于这场羁绊,从开始到结束仅仅是他一个人的执念,他却不管怎样都不肯放手。不是他要的收场,他怎肯放手?即便这是晓星尘亲手为自己划上的句点。   他默默跪在晓星尘的尸体前,沾满血污的手伸向空中,宛如愿意献上一切,向上苍祈求拯救的方法。   作者有话要说:  上部到此为止~~~   本来只想开个万把字的短坑,结果…… 第8章 启·梦   他从梦中醒来,胸口撕裂般的疼痛,脸颊上纵横着的不知是泪水还是汗水。   身临其境的恶梦令他难以抑止浑身的颤抖,他几近作呕。   拉开门他冲了出去,黎明破晓,天上还悬着最后一颗明亮的星。   前方幻出一条光带,跑近了才发现是一条映着星光的幽冷小河。   河水清澈,浮现出一张陌生的脸。   苍白如纸,没有泪水,也没有汗水,空留一脸悲恸。   他是不是已堕入紧接着的另一个恶梦?   “你醒了。”   此时,有人叹息道。   “你终于醒了。”   跟他说话的人身材颀长携带佩剑,一身黑色的道袍,带着斗笠垂下黑纱,完全看不清脸庞,带他返回之前身处的茅草屋。   “你是谁?”他茫然问道,“我又是谁?”   那人冷漠地答道:“你会想起来的。”   茅草屋建在荒野,非常简陋,只有两个房间,他们一人住一间。   一开始他还整天昏睡意识朦胧,身子怎么都提不上劲,黑衣道士守在床边寸步不离。经过一两个月,情况渐渐好转,黑衣道士会准备每天的食物,早出晚归,两人不一起吃饭,甚至连话都说不上一句。   他曾想问,他们是父子兄弟朋友还是其他什么关系,那黑衣道士貌似知道,但不知出于何故,连一个字都不愿吐露。   那人自己穿得一身漆黑,给他准备的却都是粗布白衣。   他有时会偷偷早起目送黑衣道士出门,有时夜里跑去河边等着黑衣道士回来。   他渐渐遗忘曾经的恐怖梦境,河水映出的脸上不再见一丝悲恸。他已没有一丝一毫的痛苦和失望,若不是心中的堆积起的迷茫和好奇作祟,拥山抱水,有星有伴,每天都应能尽享书不完的平静。   有一次道士归来,在河边看到他。   他佯装没有发现,其实知道那道士在远处已默默注视他许久。   黑纱之下,那道士在用怎样的目光看他,他全然不知。   过了很久,他忍不住问:“你每天都去哪里?”   黑衣道士默不作声,转过身往屋子走去,孤冷的背影在青山绿水间苍凉如斯。   回屋后,那道士把食物往他桌上一放,便回到自己那间房去了。   油纸里包的是三个馒头。   身体虚弱的那一二个月,他几乎什么都不吃。好转后的食物是熏烤的野兽肉,有时是山鸡,有时是野兔。他难以下咽,每顿只吃一点,于是换成了馒头和面饼。   显然,这些不是黑衣道士做的,也许他用猎物换得了馒头和面饼,这里如此偏远,他每天都步行到市集去吗?那道士什么都不肯告诉他,他要如何才能想得起来?   啃着馒头的他暗暗下了一个决定。   他趁黑衣道士清晨出门后,步入道士的房间,里面连桌子都没有,只有一张床。   没有任何线索可寻,正要离开时,看到放置在墙角的东西,上面缠着一层布。解开后,竟是一把华丽的剑。   与黑衣道士身携的佩剑不同,也许这是他的另一把剑。   他好奇地拔出剑,看了半天,又把剑照原来的样子包裹起来,放回原处。   他想到了有一种可能。那黑衣道士是无恶不作的江湖恶人,把他抓起来当做人质,所以不能让他逃走,也不能让他的性命有半点差池,也解释通了为什么不肯告诉他实情的缘由。   他不惧怕任何可能,他只是想知道真相。   次日,他把近两日吃剩的干粮用一件短衣包起来,扎成一个布兜,待黑衣道士出门后,带上道士房间里藏着的那把剑防身,偷偷地尾随黑衣道士。   怕被发现,他只敢远远地跟着。   只见黑衣道士走入一片树林,好像要去打猎,还未深入,又改了方向走回大路。   他走了几里路,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但黑衣道士仍旧步履稳健,眼看就快要跟不上,恰巧黑衣道士遇到几名路上的行人停住了脚步。   他倚剑刚要稍作休息,突然那黑衣道士拔出佩剑,往行人们的身上砍去。   他大吃一惊,也不知道怎地涌上力气,大步往前猛冲。   被砍到的人当即身首异处,他挡在仅剩的两名过路人身前,想要大声喝止,干涩的喉咙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黑衣道士动作一滞,随后手中的利剑又直刺而来。   他完全未看清黑衣道士的动作,一瞬间自己就被拉到那道士的身后,而原本被他护着的路人当场毙命。   “你要救这些已经不再是人的东西?”   他惊骇地看向那些尸体,变形的人头和躯干旁喷溅着紫黑的液体,发出滋滋的声响冒着几缕青烟。   原来黑衣道士杀的不是人,是走尸。   他惊魂未定,黑衣道士叹了口气。   “霜华出鞘了。”   一道剑光落入他的手中,他的手里陡然捏着一把剑,剑尖还在不停滴落走尸的黑血。   杀死刚才两具走尸的不是别人,正是他,或者准确地说,是他手中的霜华剑。   “你说过我会想起来的,究竟还需要多久?”   他反客为主,用质问来掩饰此刻的心慌。毕竟他不仅尾随黑衣道士,还偷拿了人家的剑。   黑衣道士注视他良久,背过身去。   “想不起来未尝不是件好事。”   看来那道士并不动怒。   他心念电转:“这把剑……莫非原本就是我的?”   黑衣道士点点头,替他擦干后收剑回鞘。   他跟着黑衣道士步入树林,他没有猜错,打猎对于那道士来说轻而易举,随后便把猎物扛到五里开外的村镇上,换得了馒头面饼等食物。   他一天折腾下来,早就体力不支,双腿发软,走得越来越慢,黑衣道士便背着他返回茅草屋。   时夜已深。   黎明破晓最亮的那颗星此刻黯淡无华,隐在月亮与其他星星的光芒里。   他却还是能够把那颗星找出来。   这种熟悉感奇妙而又不可思议。   身体相触,他们俩穿的一黑一白,却都是活生生的人,并不会有多大的差别。   他想,即使这道士是坏人,也不会是彻头彻尾的坏人。他已懂他的好。也许,他从一开始就想错了,其实这道士本就是个好人,一个不善言辞心底温柔的好人。   突然,他大胆地伸手揭开道士斗笠旁垂着的黑纱。   他楞住了。   黑纱之下竟是层层绷带。   道士转过头,绷带的间隙中射出两道精光。   他心头一凛,身子莫名冷得发颤。   道士仍旧背着他向前走去,他不敢再多话,搭在道士肩头的手牢牢攥紧。   他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   黑衣道士把他的剑还给他,他开始抱着剑入眠。   梦又来。   整夜的梦里都是一袭白衣的舞剑人在山巅勤练武艺,行云流水的招式优雅又飘逸。   他白天用霜华试着练习梦里的剑术。   他发现只要他舞剑,黑衣道士便会怔怔地看着,不再刻意躲避。   他边控制霜华边在心中猜测,他们以前肯定认得,而且羁绊很深,不知是怎样的命运使他们落得如今的境地。   他很快领悟了门道,经过几个月练习下来剑术大为长进。   茅草屋外的大树受剑气所引,树叶娑娑然飘落,霜华转了个圈,落叶便跟着在空中卷成一条。   黑衣道士的武功不知怎样,如果用剑气威胁他,不知道那道士会不会将那些难言之隐全盘托出。   他的剑气引着劲风,想往黑衣道士站立之处靠去,但心里却游移不定。   毕竟他俩患难与共,多亏那道士的细心照料,他才得以渐渐康复。虽然他急于知道真相,但是他怎可以采用这种威胁的手段?   于是,他便纵着剑气改往另一个方向。   雨后泥湿,突然他脚下不稳,要不是一双稳重有力的手扶住他,他已经摔倒了。   剑气散去,霜华落下,插入泥地。   落叶缓缓散开,飘飘摇摇落在霜华旁。   斗笠的黑纱被风吹起,他再一次对上黑衣道士的双眸。   这一回,他读出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霜,以及深不见底的悲伤。   但是,这个人的双手却是温暖的。   他的手也是暖的。   于是,他紧紧握住道士的双手。   作罢了细微挣扎后,黑衣道士似乎有些无可奈何。   “我还以为你又该叹气了。”他笑道。   他站直身子,把霜华归鞘。   “直到今天,我醒来已足足一年。除了剑术,我什么都没能想起来。”他幽幽地问,“你是谁?而我又是谁?”   这一回,并没有让他等太久。   黑衣道士拿下斗笠,下定决心似地开口:“是时候了,我带你去报仇。”   黑衣道士带他去的山洞并不远。   道士对路很熟悉,也许经常来,却从不曾与他提起。   阴冷潮湿的山洞里,他们用剑御光而行,空气中盈着水气,不知不觉打湿了外衣。   山洞角落躺着一个人,他万万没有想到此地除了他与黑衣道士之外,竟然还有另一个人住在这种地方。   躺着的人骨瘦如柴一动不动,很难确定这不是一具尸体。左边的袖口下是空的。   “这是我的仇人?”   “没错,你我都是被这恶人所害,我把他软禁在此地。”   单看衣着打扮,这本应是个年轻人,他俯身撩起此人额前灰白的发丝,却发现此人已经印堂发黑双颊凹陷,简直不成人形。   他在脑中思索着这个年轻人本该的样子,胸中忽而激荡起剧烈的情感起伏,他知道他一定认得这个人。   “他毁了我们的一切,杀了他。”   他探了探鼻息,果然此人还活着。   黑衣道士见他迟迟不肯提剑,突然焦躁起来,拿起自己的剑向地上的人刺去。   “你在干什么?”   他的思绪很乱,他的头很晕。   黑衣道士却自顾自刺出好几剑,躺在地上的那人衣服已破,皮肉也被切开多处,但始终一声不吭没有醒过来。   他突然舍身趴在那人身上,不让黑衣道士再做出任何伤害那人的事。   “让开!你恨他!我也恨他!”   黑衣道士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变了往常一贯的调。   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何要违背黑衣道士而保护眼前这个他所谓的仇人,他死死抱住那人,浑身制不住地颤抖,脑中闪过万千片段却模糊不清串连不上,他几近作呕。   黑衣道士发现了他的异样,急问:“晓星尘,你怎么了?”   胸口撕裂般的疼痛,脸颊上纵横着的不知是泪水还是汗水。   果然,恶梦又寻上他,还是,从未放过他?   他咬牙颤声道出两个字,便昏了过去。   “薛……洋……” 第9章 续·梦   白衣人不间断地在梦中出现,除了舞剑之外,还有许许多多琐碎的日常片段。仙风道骨的长者,稚气未脱的少年,清傲的黑衣道士。   于是,他懂了,他的梦是属于那个白衣人的记忆。   他本就没有记忆,沉溺于记忆之梦,白衣人的过往灌入脑中,他痴痴地醒来又茫然地睡去。周而复始,至少他确定了一点,黑衣道士在他的梦中,他便有机会找寻到黑衣道士的身份。   “星尘……星尘……”   遥远的呼唤由远及近。谁?谁?谁?   “师傅?子琛?”   不对!孩子的呼喊声变幻成少年略带沙哑的嗓音,唯一不变的是他呼唤中的纯净与虔诚。   “星尘道长!”   他醒来陡然发现屋中冷冷的月光下,黑衣道士正默默地陪伴。   “子琛?”   黑衣道士闻言浑身一震,旋即恢复了平静,点了点头。   “你是宋岚宋子琛?莫非我就是……”   “你是晓星尘。”   他并非在偷窥别人的记忆,他的梦就是他的过往,如今只是拾起遗落的记忆碎片罢了。   他们的相识,他已知。   晓星尘跟随抱山散人在山上的生活无欲无求,去夜猎时在山洞里发现一柄上古兵器,回去的路上结识了宋岚。他与冷俊清雅的宋道长一见如故,回山上后也时有往来。   “子琛,你的脸怎么了?”   梦中的记忆里,黑衣道士有一张清俊的脸,总是配上孤高的神情,一副遗世独立的风姿。   “我告诉过你,我们都是被那个恶人所害。”   “恶人?”   晓星尘想起山洞里的那个人,但记忆中却搜寻不到一丁点儿关于他的内容。   宋岚此刻未戴斗笠,层层绷带包裹的脸在月光下显得十分诡异。   他起身主动一圈圈解下绷带,他的容貌本是他的禁忌。   宋岚的脸上有一条很深的剑伤,左右贯穿划过双眼。   这样深的伤口不可能没有伤到眼睛,晓星尘不解地抚摸上宋岚的脸庞。   不再是记忆中的样子,眼前的脸无比阴森,犹如鬼吏。   宋岚握住他的手,引导他的手往头顶慢慢抹去。   刺颅钉的伤痕令晓星尘的指尖微微颤动。   宋岚在他的耳边道:“所以,你该恨他的。”   他已知自己就是晓星尘,梦中他不再见到白衣人,他俨然已经成为白衣人。   天际风云突变,阴风肆虐,晓星尘与宋岚正如往常在山巅下棋。眺望到远方的惊雷和煞气,不知为何心中涌起无限的不安和害怕,因为这股煞气并不陌生,像极了他花费数个日日夜夜辛苦封印起来的上古兵器!   他为何要封印那把匕首?为什么他完全想不起来?   晓星尘道:“不知是谁唤醒了阴煞的兵器。”   宋岚讶异道:“星尘,该不会是你……”   难道宋岚知道些什么?   宋岚皱眉道:“也许是我多虑,该不会是你从山洞里带回的那把匕首?”   果然与他的想法如出一辙。   晓星尘犹疑道:“那把匕首已被我封印,如今不知在哪里……”   “你带回那把匕首不就是为了封印后赠送友人吗?为此还跟我多次商谈研究封印的方法。”   “友人……”   晓星尘愕然。他的脑海中,友人除了宋岚还有别人?那会是谁?   “这股阴煞之气的确十分类似那把匕首,但是也无法断定。你的那位友人现身在何处?”   晓星尘茫然失措,慌慌张张站起,拂袖打翻棋盒,棋子洒落一地。   关于那位“友人”,即使在脑海中怎样搜索都是徒劳。果然他的记忆是不完整的,是被除去所有与“友人”相关的事件后剩下的。   洗魂丹!   他当然清楚散人的丹药!   晓星尘马上去找师傅,散人自然不会把薛洋的事告诉晓星尘。消息传来,常家全部老小惨遭灭门,晓星尘以唯恐跟自己有关的上古凶器暴走为由向师傅辞行下山,与心系天下苍生安危的宋道长一同去调查此事。   “那个……恶人还活着吗?”   宋岚喂晓星尘喝粥,听到晓星尘却在挂念仇人,眉间微蹙。   “尚有一口气。”   “我想出去走走。”   宋岚扶着晓星尘出门,黄昏时分,夕阳洒在河面上,晓星尘遥望着藏在天边一角的月牙出神。   “也许今夜我就能知晓。”   “知晓何事?”   “你受伤的原由,以及我……”   宋岚平静地说:“我说过你会想起来的。所有一切。”   晓星尘转头看向仇人所在的山洞,宋岚继续说:“想起来后,你便能亲手杀了他报仇。”   晓星尘没有接话。   今夜他突然不想睡。   晓星尘要宋岚下棋,宋岚面露难色,推说天色已晚,没有棋盘。   晓星尘便持剑在泥地上划出清晰的棋盘,趁夕阳未隐,找来一些小石块作为棋子。   宋岚只得作陪,深思熟虑后才落子。   未及几个回合,晓星尘终止了对弈。   “子琛,你的棋艺退步了。”   尽管不想睡,但是梦还是如约而至。   晓星尘下山后轻而易举地抓到罪魁祸首,但还尚未打听出匕首怎么会在他手上就被其逃脱。怀恨在心的杀人犯为了报复晓星尘,血洗宋岚的道观,并挖去宋岚的双眼。晓星尘愧对友人,便把自己的眼睛给了宋岚。   之后的梦境全是漫无边际的黑暗,噬磨人心的痛苦不断煎熬着他的心。   赔了双眼睛又有什么用?那么多条人命用什么赔?   他开始常常听见宋岚的质问,怎么都睡不安稳,被沉重的枷锁压迫得快要窒息。他以为宋岚一直在那时的晓星尘身边,后来才发现是晓星尘的臆想。   晓星尘仓皇而逃,机缘巧合在路上与阿箐结伴,又机缘巧合救了一名重伤少年。他这辈子欠宋子琛的永远还不清,只想苟延残喘地躲在义城,用每日不图回报的夜猎来赎罪,待灵力耗尽之时就灰飞烟灭,不在世上留下半点痕迹。   梦中断了,晓星尘的泪不由自主地流下,他冲进宋岚的房间,跪在他的面前。   宋岚翻身而起:“错不在你。”   “不是我的错,但皆因我而起。我难辞其咎。”   泪水奔涌而出,晓星尘万分惊讶,他的眼睛不是已经给宋岚了吗,为何他还能看见事物,为何还能流出泪水。   宋岚站起来,愤愤道:“冤有头债有主,既然你已经想起一切,不如我们现在就去宰了他!”   “不!”晓星尘断然拒绝,“我……我并没有想起一切,发生了这么多,你怎么会又找到我?”   “我被你师傅所救后,四处找你,终于在义城遇到了阿箐姑娘。”   “那我的眼睛……”   “我想办法找人帮你治好了,所以我们又可以在一起了,像以前一样下棋看书。太久没有人和我下棋,我的棋艺如你所说大不如前。”   宋岚边说边拉起晓星尘,注意到他浑身僵硬,便拥他入怀。   “你遇到了阿箐,阿箐呢?还有,你有没有在义城看到和我们住在一起的少年?”   宋岚抱着他的手臂一紧,道:“阿箐走了,那名少年……哪名少年?并没有什么少年跟你住在一起。”   晓星尘面带疑惑。   “不如今晚就在这里睡吧。”   晓星尘跟宋岚挤在一张床上。   自从宋岚主动解下绷带的那天起,他在晓星尘面前就再也不加掩饰脸上的伤。   再也睡不着,晓星尘默默盯着宋岚的睡颜。   明明是自己害了宋岚,他却仍旧要不离不弃,他们被命运折磨,吃尽苦头,现在还在一起,宛如与天抗命,不知是喜是忧。   “啊——”   不知何时而起的梦被黑暗笼罩,记忆中铺满了惊悚。   “晓星尘,怎么了?”身旁的宋岚急问。   从那天起他们一屋而居,另一间屋子空置着。   “我梦到你被杀了,是我杀的!那个养伤的少年就是屠你道观的薛洋!”   “你冷静一下!”   “我如何能冷静?”晓星尘颤声道,“我还梦见我自杀了!”   宋岚大声道:“这不可能!”   晓星尘痛苦地抱头悲泣。   宋岚安慰道:“今晚的梦不是你的记忆,只是单纯的梦而已。我被你的师傅治好,然后我在义城找到你,就是这么简单。”   “可是……之前的梦全都是我的记忆,无一例外……”   宋岚捧起晓星尘的脸,温柔地擦干他的泪水,道:“你看看,现在我们不是都活着吗?”   晓星尘的手抚上宋岚双眼的剑伤,宋岚顺势抱紧他。   听见宋岚的心跳声,确认宋岚真的活着,晓星尘这才松了口气。   “薛洋呢?他为何成了那样?”   “他已被我打伤,不止身体,连魂魄也受到重创。”   “他还能不能醒过来?”   “天知道。”宋岚不屑道,“像他那样恶贯满盈的人,难道你还期待他会醒过来?”   梦似乎已达尽头。   晓星尘手持霜华,剑术已大致忆回,经过连日勤练,已颇有几分当年的模样。   今日,他的剑招很乱,他的心亦是。   他的回忆错综复杂,完全不像宋岚所言的那般简单,他在舞剑的同时,整理着心头的千丝万缕。   晓星尘注意到宋岚的视线,停剑收势,问道:“今后有何打算?”   “跟你一同隐居于此,就是我的打算。”   “可曾记得你我当初的志向?”   宋岚怔了怔,答道:“一起除魔歼邪。”   晓星尘的眸光闪动:“今晚我们去夜猎。像那时一样。”   宋岚又缠上绷带,戴上斗笠。他们披星戴月,走了很远,发现一大块阴气极盛的邪气之地。   晓星尘和宋岚遇见被困此地的好几个世家门派子弟。他们年纪不大,三五成群穿着各门各派的装束。误入大量走尸的地域,他们显然已精疲力竭。   霜华和拂雪在夜空中划出一道道耀眼的弧光。   “瞧!那莫非是……”   先前就有些窃窃细语,一大片走尸倒地,性子急躁的少年们忍不住大声喊道。   在各个门派中,有位头戴抹额的青年上前走来。   “感谢两位前辈解救!”   宋岚冷冷道:“正巧路过罢了,此地不宜久留,要命的趁早离开。”   晓星尘问道:“你是蓝家人?”   青年点点头。   晓星尘继续问:“现在修真以哪些世家门派为首?”   青年掰着手指一一细数。   才及青年胸口身高的少年从他的身后突然探出头嘟囔:“思追师兄,他们到底是不是你讲的故事里的人物呀?”   “不是,”青年窘迫地轻声答道,“只是很像。”   谁知那名戴着同样抹额的少年仍然喋喋不休:“明月清风晓星尘,傲雪凌霜宋子琛……传说中的一黑一白两位道长,难道真的不是他们?”   晓星尘投来疑惑的目光。   时隔多年,他们的踪迹无处可寻,但是他们的故事仍广为流传。   青年抱拳施礼:“前辈见笑了。您两位的风采着实令我们怀念起他们。”   “无妨,”晓星尘淡然道,“你怎知我们跟那两位道长很像?”   宋岚正与其他门派年纪稍长的弟子一同抵御不远处走尸的又一轮攻击。   他的招式相当凌厉,适合单打独斗。与晓星尘配合时刻意放低了气势,现在和其他人一起迎敌,只能抢在最前头肆意挥斩,因为他的剑招不懂协作。   青年答道:“因为那时我有幸一睹其中的一位道长。”   “哦?愿闻其详。”   “我见到的是死去的宋道长,那时晓道长已经去世。宋道长被炼成走尸,幸而恢复意识,夺回装有晓道长魂魄的锁灵囊后离去。我见到你们时就想起两位道长,特别那位黑衣道长的身形实在是跟宋道长极其相像,但是晓道长早已……世间又怎么可能出现如此奇异之事呢?”   青年身后躲着的少年一听原来不是传说里的人物,便失了兴致。   一阵疾风卷过,前方突显一条灵犬,灵犬旁瞋目而视的是位眉间丹砂的青年。   蓝家的青年人见到这位来人不由勾起嘴角,笑意悄悄渗进眼里,却正对上一股凛冽的傲气。   “磨蹭什么呢?”   蓝家的青年人笑意不减,上前拔出佩剑,两人的背后是各个世家的少年们,他们俩一视同仁牢牢地把他们纳入守护圈中。   晓星尘追上去以指御剑,霜华不断地为守护圈倾注灵力,他低声追问:“那么你是否知道薛洋的下落?” 第10章 遮·梦   黎明破晓,最后一颗明亮的星映在幽冷的河面。   星光闪烁,互相呼应,仿佛天与地巧得一丝连接。   刚想着崭新的一天就要从这点点光亮中诞生,忽地,星光泯灭,不知所踪。   宋岚突然出现在晓星尘身后,晓星尘浑身一颤,打了个激灵。   “天凉露重。”   “睡不着,出来走走。”   宋岚陪他在河边站了会儿便回屋,晓星尘转身凝视宋岚的背影。   他光着脚没有穿外衣……兴许只是因为睡醒后发现自己不在他的身边?   晓星尘霎时顿感四周的寒意直透入心。   剑气渐盛,震落枝头残留的花朵。   花瓣纷纷在空中飞舞,脑中却浮现出少年的声音。   “星尘道长,好美!看什么美人跳舞,要我说还不如看道长舞剑!”   于是,心绪骤乱,一口真气岔了,剑势不稳,只得收剑。   “胡说些什么呢?”   晓星尘惊讶自己脱口而出的话语,竟然隐含笑意与羞赧。   没有任何回应,记忆中的少年如今不知身在何方,唯有落花静静地飘落一地。   肩上的花瓣被轻柔地抚去,宋岚低声道:“星尘,你在想什么?这段时间怎么老是自言自语?”   “没什么,”晓星尘垂下眼帘,“只是怀念故人。”   宋岚一愣:“我不就是你的故人?”   晓星尘微讶。   “我们在一起,还不够吗?这难道不是你想要的?”   晓星尘的双肩被宋岚紧紧抓住。   明月清风晓星尘,傲雪凌霜宋子琛……   拥山抱水,有星有伴,还能有什么不满足?   舞落一地的粉色花瓣又被风带起,在脚边轻转。   记忆中的某处景象被悄悄唤醒,想起来了,想起来了!   晓星尘突然挣脱宋岚的双手,趁宋岚诧异时,埋首于他的颈间。   藏住了涨红的脸,却难掩如擂鼓般的心跳。   因为想起来了,想起了当自己说出“胡说些什么呢?”之后,少年便是会这样抱着他,在他耳边轻道——   “我可没有胡说,是真的美啊。”   是夜,宋岚从漫无边际的黑暗中醒来,身边又空无一人。   透过窗户,借着月光,寻不到晓星尘的身影。   孤烛微光,原本邪气十足的年轻脸庞如今枯瘦得难以辨认。病入膏肓的样子丝毫没有好转的迹象。   晓星尘替床上的人仔仔细细地擦了脸又擦身,当看到他腿上的旧伤时,不由心生疑窦。   宋岚跑出门,四处寻找,转身望见茅草屋的另一个房间竟透出微亮。   透过窗缝,他窥得原本丢弃在山洞里的仇人此刻正被温柔地照顾着,宋岚的怒气来不及上涌,取而代之的却是难以名状的酸涩。他抬头仰望又明亮又遥远的星,强忍住夺眶而出的泪水,终于把万千感慨酝酿成冷冷的话语。   “你在做什么?”   宋岚毫无征兆地出现,晓星尘弹指熄灭蜡烛,立即从屋内退出来。   “没什么,好几天没回房,睡不着就整理一下。”   宋岚微微点头,握住晓星尘的手。   晓星尘吓了一跳,他的手冰冷得惊人。   回到宋岚的房间躺回床上,宋岚便紧紧圈抱住他,好像怕他会跑丢一样。   晓星尘睡不安稳。   他在宋岚的怀抱中,无耻地忆起同他人肌肤相亲的事,对象是在半路救起的重伤少年。两人躲在义庄狭窄的棺材里翻云|覆雨,少年不知疲倦疯狂的索求令晓星尘如今忆起仍旧身临其境,晓星尘的身体热得发烫,脸上堆起一层又一层的红晕。而宋岚却说这个人并不存在,难道这位少年完全是晓星尘自己的臆想?   沉醉在波涛般翻涌不迭的亲吻中,晓星尘完全顾不得它想。那时的他深深沉溺其中,因为清醒便会意识到自己已经是个盲人,不得不面对朋友的质问,师父的指责,以及造成那样局面的来龙去脉诸多缘由。   而现在的他不同,他要的就是理清万千头绪!   晓星尘睁开眼,不是梦也不是记忆,而是宋岚正狂吻着他!   “子……琛!”   宋岚被他一推,不满足地蹭了蹭他的脖子,说道:“你总是这样,做些多余的事,答应些办不到的要求。”   理从何来?明明是他被占了便宜,却还要被数落。   “我做了什么?答应什么没能办到?”   宋岚把脸埋进他的胸口,含含糊糊地回答:“很多很多。都怪你。”   晓星尘本来又惊又气,眼前明明是个清傲孤高的人,却流露出了七情六欲,甚至孩子气得要命。是自己融化了万年冰霜,还是宋岚其实就是这样的性子?反正经他一番胡闹,根本不知要如何发作。   晓星尘觉得和宋岚的关系越走越近,甚至超过了以往任何时候。他从不拒绝宋岚的索吻,他也是头一次知道,宋岚如此迷恋着他。   之前,从偶遇的蓝家子弟处得知薛洋曾躲在义城胁迫来人修补他的残魂,结果被含光君打成致命重伤并砍下左手。为何薛洋要修补他的残魂,甚至不惜拼命?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他完全理不顺,脑中的设想一个比一个可怕。   他瞒着宋岚,趁其外出偷偷跑去山洞,如果薛洋能醒过来,或许他能够从薛洋口中求得真相。   薛洋身上被宋岚刺破的伤口不见好转,流出的脓血黏着衣服凝结成一块一块的,简直惨不忍睹。   晓星尘俯下身探了探薛洋的魂息,仅凭一丝微弱的魂息,不管是谁都无法醒来,已完全是个废人。   还不如……   晓星尘提起霜华,薛洋的这般下场虽是罪有应得,但将死不死活活折磨人的事,晓星尘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做。   还不如给他个痛快。   霜华一寸寸靠近薛洋的喉咙,突然滞在空中,剑光渐隐。   迎着黯淡的剑光,不知是不是幻觉,晓星尘竟看到躺在地上的薛洋微微扬起了嘴角!   晓星尘万分不解,连试几次仍旧剑身凝滞,未伤薛洋分毫,最后霜华竟直接熄剑,掉在地上。   事情远没有想象的简单,霜华不愿伤害薛洋。除非是感受到主人的心意,否则灵剑不会做出任何违背命令的事,也不可能在执行命令时自动熄剑。   晓星尘把薛洋背至茅草屋,他最近与宋岚同室而寝,原先自己的房间便空了出来,正好把薛洋安置在那间的床上。料想宋岚如果得知此事一定会大发雷霆,于是能瞒过一天算一天,也许另有隐情,指不定哪天薛洋就能醒来。   然而,十几天过去,照这个势头,薛洋是醒不过来的。外伤只占其次,薛洋的魂创才是根本。   晓星尘留下书信,背起轻如枯木的薛洋,离开茅草屋。   师父已一定离开原来的住处了,去几处世家门派求医,或许薛洋还有救。   谁知,还没走出多少路,就被一个黑色的人影拦下。   “你竟然要走?”   咬牙切齿的忿恨令晓星尘浑身一震。   “子琛,你听我说!薛洋已被含光君重创,如今仅存一丝魂息……”   宋岚斥道:“你竟然还耗费修为探过他的魂息!”   晓星尘急忙把薛洋平放在地上,还想解释,宋岚却不由分说把自己的佩剑拂雪硬塞在晓星尘手里。   “杀了他!”   晓星尘紧握拂雪,脸上失了血色,一字一顿道:“原来你是知道的,一直都知道,霜华根本伤不了他!”   霜华就在晓星尘的腰间,宋岚却舍近求远递来自己的拂雪,证据此时此刻被晓星尘牢牢握在手里。   宋岚怒道:“你只要亲手杀了他,不必纠结用哪把剑!”   晓星尘不依不饶:“但是,我想知道为何霜华不能伤他!我和薛洋之间除了仇恨还有什么?”   像是被戳到了痛处,宋岚哽咽道:“除了仇恨,你们之间什么都不会有。”   晓星尘难以置信地注视着他。   宋岚突然猛地把晓星尘推倒在地,跨坐在他身上,近乎疼痛的吻如狂风暴雨般落下,像在确认现实,又像是沉醉迷梦。   拂雪还在晓星尘手里,他正要隔着剑鞘敲击伏在自己身上的人,忽然衣襟被打湿了。   宋岚的泪顺着晓星尘的脖子流到他的胸前。   “你不是宋岚,你究竟是谁?”   “宋岚”所有动作在刹那间停顿。   之前的所有亲昵只是为了如今不动声色地悄悄离去。   晓星尘接着说:“做任何事都是有代价的。我为了治好宋岚的眼睛还他光明,把自己的眼睛给了他。我现在痊愈,又是付出了怎样的代价?谁替我付了这笔账?”   “宋岚”摇头,怒吼道:“我们在一起,还不够吗?这难道不是你想要的?”   晓星尘自顾自说下去:“屋里没有半块铜镜,我却早就照清楚了自己的模样。知道为什么吗?”   “宋岚”喃喃答道:“你总是去河边……”   晓星尘点头,放下拂雪,摘掉宋岚的斗笠,一圈圈地解开他头上的绷带,温柔的双手抚摸着他的伤口,继续说:“刺颅钉是用在死尸上加以控制的,你若是没有死,谁会在你头上钉入刺颅钉?所以我想通了,宋岚已经死了,而我根本就不是原来的我,这个躯壳绝不是晓星尘的!”   “宋岚”执拗地说:“你是!”   “你对宋岚有一定的了解,但是不足以冒充他。宋岚的棋艺远在我之上,谈及我俩当初的志向,是宋岚的话,绝不会答不出。”   冷汗从“宋岚”的额头冒出,表情说不出地诡异。   “不是你所说的‘一起除魔歼邪’,而是要建立一个与世家不同、不以血缘为优的门派。”   “宋岚”怔怔地重复:“一个与世家不同、不以血缘为优的门派……”   晓星尘从他身子下挣扎出来,拉起薛洋,准备重新背起。   身后传来彻骨寒冷的声音:“果然你又来了,做多余的事,允诺办不到的要求……哈哈哈哈哈!”   晓星尘不理会他,说道:“你如果不肯告诉我你是谁,我不会勉强的,我自己去寻找真相!”   “哈哈哈哈哈……真相?真相真的有这么重要吗?”   “真相或许令人悲伤与奔溃,但是我无法不明不白地活下去。”   晓星尘背起薛洋往前方坚定不移地走去,也许这是自从他醒过来后所做的最正确的事。   “宋岚”眼见晓星尘离自己渐渐远去,狂吼一声,急奔而来,猛扫他的双脚。   晓星尘未曾料到他会这般胡搅蛮缠,虽背着薛洋,但仍轻盈地飞身躲开,不悦道:“为何阻扰?你知道的,我也可以御剑离去……”   话音未落,晓星尘便知大事不好,因为拂雪并不在“宋岚”的手中,再转身回望已经迟了,肚子一阵钝痛,拂雪的剑柄狠狠撞击晓星尘的腹部。   晓星尘弯着腰从空中落下,稳稳跌落在“宋岚”的怀里。 第11章 不晓·梦(上)   远方有孩子在不停地呼唤——   星尘道长……星尘道长……   晓星尘的头痛欲裂。   还差一点,还差一点就可以揭开记忆的面纱,他不愿放弃。   还有许多解释不清的地方,零零碎碎的记忆残片衔接不上。   他的初衷从何而来?为何执着于誓要建立与世家不同、不以血缘为优的门派?   他突然想起背上还背着薛洋,必须醒过来,否则“宋岚”一定会对薛洋不利,可是眼皮却沉重得根本抬不起来。   记忆中充满困惑、迷茫和无尽的疑问。   山上……紫花……   山,应该是座云烟缭绕的山。紫色的花朵,应该是毫不起眼的零星散布的小花。   在哪里看到过这些?还有一个小小的身影来来回回在山间的小路上蹦蹦跳跳……   手……一双捧着糖罐的小手,那双小手缺了一根手指……   魂魄上的记忆尚不完整。   星尘道长……星尘道长……   声音越来越近,声音的主人渐渐化作少年。   那是位俏皮又黏人的少年,晓星尘失去光明后,成为给予生活实感与喜悦的源泉。他怎可以听从“宋岚”的说法而否定那位少年的存在?   自背起薛洋的那一刻,晓星尘产生了非常异样的感觉,他无比确定曾经背过薛洋。   他最初见到薛洋是在兰陵,“仙督”的加封宴上,那时的他尚且不知,那名撞到他的醉酒门生就叫薛洋。薛洋看他的眼神很特别,令他印象深刻。接着是在宋岚道观门口,他误伤了薛洋,薛洋却只是问他为何还会带着糖。之后便是薛洋屠道观伤宋岚,他两次捉拿住薛洋,却发现霜华无法杀死薛洋,让金氏家主当众惩治。   他莫名地忆起一个故事。   “是一位道士和一个孩子的故事。有位住在山上的道长救了个受伤的……”   只怪当时的情形下完全没有心思细听,薛洋刚杀完整个道观的人,红着眼絮絮叨叨的样子实在很可笑。   现在把这些拼凑起来,晓星尘得出了一个令自己吃惊的结论——他们早就已相识!   初次相遇并不是在兰陵金氏的府邸,而是早在那之前。他忆起在跟随师父修行的山头,有位清瘦的少年曾在一抹晨曦中叫住他,而他当时不明所以,带着小师弟们与他擦肩而过!   更可怕的是,他甚至发现背起薛洋时的那种异样的熟悉感从何而来,不就跟在半路救起重伤的少年时一模一样么!   晓星尘醒来,“宋岚”正在屋子一角倚墙而睡。   墙边堆着几袋干粮,看来“宋岚”趁他昏厥已经去过镇上的市集,近几日是不准备出门了。   晓星尘怀疑身边这个破绽百出的“宋岚”已久,以他对道友的熟悉程度,假宋岚绝对没有任何可能瞒得住。在探薛洋魂息之前,晓星尘最可怕的设想是,薛洋和宋岚互换了魂魄,所以他必须亲自探查。   薛洋困住他,假扮宋岚,企图接近他,欺骗是手段,目的不外乎是轻蔑与侮辱。他的梦从不曾出错,宋岚是死于自己之手,义城养伤的少年就是薛洋,没有万一和如果。他明明自杀又复活,难道这一切又是薛洋的另一个游戏?   可是直至目前“宋岚”都并没有做出任何出格的事,反而处处小心翼翼照顾有加,冷漠之下尽藏执念般的关心。晓星尘捉摸不透,却又怕宋岚的魂魄被装入那奄奄一息的薛洋体内备受煎熬,所以晓星尘不敢让“宋岚”察觉丝毫,偷偷跑去山洞。魂息推探的结果却不与设想相吻合,薛洋的体内并没有不属于他的魂魄。   漩涡般的迷把晓星尘牢牢困住,心绪剪不断理还乱,越是想要挣脱越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必须要从“宋岚”身边离开,这个人太过危险,逃离后也许能够尝试去姑苏,多打听些当年的细节。   晓星尘欲翻身下床,“叮——”脚边突然传来清脆的铃声,原来“宋岚”趁他昏厥竟用绳子把他的手脚牢牢地绑住,还不忘坠着个铃铛。   闻铃声响起,“宋岚”醒来,懒懒地向晓星尘木讷地看了一眼,确认了床上的人还在,便又垂下眼睑继续睡。   怎会弄成这样,晓星尘皱眉,无奈地开口:“手……脚麻了。”   “宋岚”没有一丁点反应,不知是否真的又睡着了。   “叮——叮叮”   猛地睁开眼的“宋岚”来到床边,居高临下地俯视晓星尘。   晓星尘的额头冷汗叠出:“你……为何绑我?”   “因为你要走。”   晓星尘怒道:“解开!”   “待你不想走时,我自然会解开。”   晓星尘辩解:“之前你没有绑我,我也没有走。”   “现在即使我绑着你,你心里却还在盘算着怎么逃。”   晓星尘顿时哑口无言。   “叮叮叮”   “系得太紧……手脚真的麻了……”   “宋岚”解开绳子后,发现果然晓星尘的手腕脚腕处勒扎的地方已非常红肿,他突然恶狠狠地把绳子丢到一边,铃铛滑落在床上。   “宋岚”一把拉起晓星尘的衣襟气喝道:“以后我在的时候就不绑你了,你别想逃!别以为你逃得了!”   气从何来?气绳子还是气铃铛?还是气用了绳子和铃铛的自己?   晓星尘不明就里,迎上他的眸:“我……我留在这里对你究竟有什么好处?”   “宋岚”浑身一颤:“你晓星尘和我宋子琛在一起,还不够吗?这难道不是你想要的?”   “你不是……”晓星尘的话被吞没在霸道的吻里。   你不是宋子琛啊,我又岂是原来的晓星尘?   两人在床上撕磨了好几天,期间即使是出门打个水,“宋岚”都要用绳子捆住晓星尘,就怕一个转身他会消失不见。   晓星尘浑身乏力,连站起身都成问题,哪力气逃走。“宋岚”明显吸取了之前的教训,绳子松了许多。   晓星尘放弃抵抗是从“宋岚”的手指肆意游走在他的身上开始的,心底的震惊彻底令他无法动弹。“宋岚”见他不再抗拒,更是加重了指劲。   晓星尘紧咬着唇,眼中凝起层层氤氲的雾气。   “宋岚”轻声耳语:“喊我的名字!”   晓星尘拼命摇头,雾气积成泪水,身体上的痛远不及意识中的来得猛烈,滚落在被褥中的铃铛发出阵阵闷响……   低头看着污浊不堪的自己,晓星尘苦笑出声。   从门外返回的“宋岚”把壶递给晓星尘,道:“渴了吧?”   “你既然拼凑得起我的灵魂,那么就应该不会不知道,强行付灵在死尸上等于在自杀啊。”   “宋岚”却道:“你又在说什么胡话?我就是我,我是宋子琛。”   晓星尘不再跟他争,已把一切看得通透的晓星尘觉得不是自己在说胡话,而是“宋岚”在说疯话,也许他生来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疯狂的人。   疯狂的人往往很危险,但晓星尘已不惧怕。   他当着“宋岚”的面自己把绑得很松的绳子解开。之前他故意让“宋岚”把绳子绑松,初衷是为了逃跑,可是现在已经完全不用。   “宋岚”惊诧不已,转念一想,晓星尘如愿以偿不再盘算逃跑,应当亦是意料之中的事。   但晓星尘还是想出门。   于是,他穿起白色衣袍,平静地开口道:“明天陪我出去。”   两人来到镇上,“宋岚”的视线从未离开晓星尘,晓星尘只在市集挑了几样东西后,两人便往回走。   晓星尘的手上提着一个大罐子,“宋岚”拎着炊具,脚步时顿时挫,不近不远地跟在他的身后。   其实,不回那茅草屋也没关系,他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只要能像现在这样同他形影不离。   华灯初上,晓星尘好似对周围的一切全漠不关心,也没有四处张望记下城里的路,只是原路返回。   慢下脚步难不成是在试探自己有没有跟丢?   “你好像变得胆小了,”突然他开口道,“连跟我并排走的胆子都没有了?”   “宋岚”当然不服气,大跨两步上前,突然手心被塞进一样东西。   圆圆的糖球在“宋岚”的眼里热得发烫,他许久无言地紧紧攥着。   晓星尘每天从罐子里拿出一颗糖给“宋岚”。   “今天的糖也格外甜。”   晓星尘当然不知道死尸根本不会有味觉,付灵在死尸身上的灵魂能不能品尝到糖球的滋味只有本人能够知晓。   也许,明天的糖会更甜。   他的嘴里含着完全食不知味的糖球,任性地这般想,仿佛回到遥不可及的从前。   “那这罐糖吃完你就魂体归位,如何?”晓星尘知道他又要不悦地辩解自己就是宋岚,于是抢在他前头,继续说,“不管你是谁,从前做了些什么,我都答应你,哪里都不去,我就在这里陪你,我们继续过同现在一样的日子,好吗?”   “宋岚”眨了眨眼,默不作声地撇开头去。 第12章 不晓·梦(下)   晓星尘负责起平日的饭菜,不再心事重重,连去另一间照顾薛洋都不再对“宋岚”遮遮掩掩。有时许久不见晓星尘出来,他匆忙跑过去,只见晓星尘静静地抱着那个活死人发呆。   晓星尘每天都没有忘记发糖。   糖罐见底。   再美好的梦,结局都不外乎清醒。   当夜幕降临,天空繁星点点,他便知道,能够陪伴晓星尘的日子又少了一天。   糖球在嘴里无味地融开,他拉住身边的人,紧紧地抱入怀中。   明月清风晓星尘,傲雪凌霜宋子琛。   多好呀,他绝不容许有任何人破坏他们之间的关系。   不对劲,今天很不对劲。   唇上的湿濡令他迷醉,平日那紧抿的唇不仅主动向他打开,竟还探入他的口中佯装大胆地挑逗。   他简直不敢相信,怀里抱着的还是那个无欲无求的道长。   “果然……好甜……”   薄唇轻笑,令他崩断了理智最后的一根弦。   单方面的强硬与粗暴,换来的只有苦涩的泪水,泄|欲之后唯有无穷无尽的空虚与惆怅。而此刻火热的回应,如同向天地宣誓彼此强烈的需要,密不可分的连接令他俩体会到如愿以偿的喜悦。   他正微微低声喘息着,却听见胸膛大幅起伏着的晓星尘开了口。   “糖……还剩三颗……”   “再去买。”   晓星尘叹了口气,道:“魂体归位吧……”   很奇怪,晓星尘似乎还说出一个奇怪的名字,并且忘情呻|吟时还用那个名字唤他。   “我是宋岚,宋子琛。”他不耐其烦一遍又一遍地纠正晓星尘。   这回晓星尘笑了,却笑出了眼泪。   莫非是刚才恣意的纵|欲弄伤了他?   “宋岚”不由心生羞愧,低下头去。   晓星尘知道这碗菜汤很苦。   “宋岚”却喝得津津有味,神情就像含着一颗糖。   糖罐已空。   “明天去买糖吧。”   晓星尘没有接话,脸色阴郁。   他接着说:“不去买,明天就没糖吃了。”   “明天?已经没有明天了。”   他不解。   晓星尘郑重道:“你身体的气数已尽,难道你还不明白吗?”   “我身体?”   “薛洋,别闹了!”   又来了,这个名字又来了!   谁?是谁阴魂不散,如同鬼魅般一直缠着他们不放?   “我是……”   “你已经喝下了洗魂丹的解药。”晓星尘定定地看着他。   他瞠目结舌,脑中顿时闸门大开,翻江倒海般涌动。   他唯一称得上朋友的人惨死,落得千古骂名。他手握珍爱之人的魂魄残片却无法拼凑,他本不应该在乎的,却连一颗最后的糖丸都放不开。   他忿恨至极,起身粗暴地把晓星尘按在地上。   “胡说八道!你师父的洗魂丹不是没有解药吗?休想骗我!”   晓星尘冷静地答道:“你现在不是都想起来了么。”   他怔住。   “自裁前的晓星尘已经研制出了解药。之前出去夜猎,我采摘到一些原料草叶,加上蓝家后辈与现任金氏家主赠予的一些灵丹……”   知道自己的记忆不完整后,晓星尘即使眼盲,研制解药的事也没有一天停歇,只是陆陆续续服下的汤药起效缓慢。在自裁那天堪堪回忆起所有往事,尚来不及拼凑理顺,得知在山上救下的孩子和恶贯满盈的罪人为同一人已经足够震惊,偏偏阿箐还告诉他,一直在他们身边的少年正是薛洋!晓星尘不信,尝试用霜华出了最凌厉的杀招,但霜华并没有刺入薛洋的脖颈,而是避开了所有脏器仅仅划开腹部!   那一刻什么都明了了!   薛洋告诉他,他所杀的走尸都是无辜的村民,甚至还手刃了宋岚。他知道了一切,却仍无法杀死薛洋,连幻象里的也不忍,所以他能杀的唯有他自己!   而薛洋并不知道,他的道长已经想起了他,想起了那个倒在血泊中的断指小孩。   “你……你自杀前全都知道?”   薛洋整个人禁不住哆嗦。   晓星尘点点头。   他以为晓星尘不知道的,其实早已经被回忆起,怨天尤人不明所以的人除了自己还能有谁?   薛洋想再辩解些什么,却哽咽难言,终在喉间噎成一声声凄然悲凉的嘶吼。   “原先你是在自欺欺人,但后来你改变了主意,趁我昏迷时服下了洗魂丹,竟是为了要忘掉自己!”   晓星尘正视伏在他正上方的薛洋。   “为什么这么做?我猜洗魂丹你一直留着是想给我吃吧,好让我忘记那个罪孽深重的你。”   许久,薛洋双手抚面,用无比干哑的声音答道:“因为……要把宋道长还给你……”   明月清风晓星尘,傲雪凌霜宋子琛。   曾经是他最切齿痛恨的一句话,他却愿意放下一切,试图用生命来成就。   不甘的泪水顺着指缝淌下。   “你已经忘记过我一次……不要……再次……”   “你自杀后……我找到金光瑶,把阴虎符给他,换得安魂曲……”   “把阿箐和宋道长……的魂魄都已经抚息,渡去往生……你的魂魄却怎么都补不好……我曾找到了当年的夷陵老祖……也没用,还差点被杀……”   晓星尘点点头:“这件事我听说了。拂雪认你为主,定是子琛的托付。”   “我答应过宋道长,待你醒来要代他对你说‘错不在你’……所以我怎么能死呢……于是我想到一个办法……”   清远山为修仙问道者静心修行之所,山峦连绵,清幽静谧。因地处几系宗派属地之间,为避免昔日多番争斗,早已约定俗成为众家公共地域。只要图个清静,无论散修还是宗派弟子皆可入内,唯一的要求就是不准破坏这片净土的宁静。走投无路的薛洋逃至清远山,一来养伤躲避各家各派的追查,他们总不敢打扰众者修行搜到此处;二来此处集聚天地灵气,打开锁灵囊补灵时不至于再添损耗。   薛洋盘算着,魂魄修补兴许要花上几十年,那样晓星尘醒来将面对怎样一副老态龙钟的自己……他赶紧摇摇头,努力驱散掉刚想象出来的画面。其实也可能用掉上百年都没有任何进展,凭自己的斤两,要修补连夷陵老祖都坦言无救的魂魄根本就是痴人说梦。倘是真的如此,薛洋干脆打算用自己的魂魄来塑就,其他人的他自然不屑用,反正人有三魂七魄,他并不吝惜用一魂二魄来赌一赌。若能奏效,他难免落得个痴傻的下场,到时候还能让他的道长永远亏欠于他,他光在脑中设想就喜不自持。   就在薛洋将要付诸行动时,忽而山间某处一道异彩,莹白的光芒在黑夜里显得尤为突兀。   是有人得道飞升!   薛洋猛地起身,寻着刚闪过的亮光飞奔而去。   新仙者会褪去凡体,飞升出人界。此刻留下的躯体竟还微微罩着些许光晕。   人杰地灵日月精华,说不定会有一线生机……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薛洋立即解开锁灵囊,把晓星尘剩下的魂魄引入新仙者留下的空躯。   “然后……你醒来……”   修行到高阶的道者因需要历劫才可突破,选择无非两种,在自家门派中或者择隐蔽之处。因为整个过程需要极度清静,万万不可被外事分去心神,以免陷入万劫不复的境遇。若成功飞升,他们在凡间的躯体前者会被门派保护起来,受后世弟子敬仰膜拜;后者则藏于自然山水间,随大地万物一同腐朽。   “对于四分五裂的魂魄来说,夺舍、献舍根本不可能,没想到竟然是这等机缘……”终于明白了来龙去脉,曾被大能使用过的身躯难怪使他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补养好了魂魄,寻回了所有的记忆,晓星尘问,“你为什么会变成那样?为什么付灵在子琛的尸体上?”   “因为使用过阴虎符,遭到反噬……千千万万的鬼魂一起啃食头颅的滋味……回不去了那个身体已经不能再用……与其一样要死,还不如……”   晓星尘皱眉道:“魂体归位死后才能转世,你若是一直付在死尸上,魂魄会逐渐消亡!”   薛洋闻言,放下双手,血红的眼睛狠狠瞪着晓星尘。   “果然从头至尾你只想抛开我!”他站起来,往另一间屋子走去,“我现在就去杀了他,让你彻底断了念!打从我付在宋道长身上,我就没想过再回去!”   晓星尘起身欲阻拦。   只走了几步,还未出门口,薛洋就倒了下去。   “你给我喝的……”   晓星尘不慌不忙地走过来,温柔地扶起了他。   像是已猜出晓星尘的用意,因药性四肢麻痹的他不顾一切地喊道:“你别以为、别以为可以……”   晓星尘似乎什么都没有听见,缓缓把自己的额头向他的靠去。   云雾缭绕的山顶,小路蜿蜒盘旋,晓星尘寻了许久才找到少年那熟悉清瘦的背影。   慢慢向他踱去,低头看见身边尽是的紫色花朵。   少年抱着膝盖,沉浸在浓浓的伤感中。   因为寂寞而悲伤,只会因为悲伤而更加寂寞。   晓星尘一时不知如何开口,于是静静地在他的身旁坐下。   未料少年竟主动自言自语起来:“道长说喜欢的,我统统都采来,他却不高兴了。”   晓星尘记得。   那时的薛洋几乎把整座山头的紫色花朵都采光了。   “这样明年就看不到了。”   阳光浅浅,却暖意不减。   少年抬头看了看他,眸子晶亮亮地闪,好奇道:“你们说的一模一样。”   “那么你肯不肯跟我走?”   少年毫不犹豫地摇摇头,道:“不行,我还在等人,虽然你长得有点像他。”   “你再看看清楚,我就是你要等的人。”   少年的瞳孔收缩嘴角颤抖,蹭地站起身,身材一下子拔高了不少,脸上的青涩褪去几分,手中陡然间多了一把血淋淋的匕首。   阳光不见,天色突然暗下来。   “道长,既然你不要我了,我就去报了仇,哈哈你不是最见不得杀人的么?怎么不早点来找我!对,我让你也尝尝杀人的滋味,那些人都是死有余辜!他们都是白天嘲笑我们眼瞎腿瘸的畜生,一张张脸我都记得很清楚,绝对错不了!”   事到如今,晓星尘已不怨愤,叹道:“薛洋,从前的你只分爱憎,不明善恶。”   狂风四起,紫色的花刹那间被卷至黑暗的远方。空中乌云密布,劈下一道惊雷。   少年怒道,面如恶煞:“那么你呢?善恶分的比谁都清楚,道长,我倒要问问你,我究竟是你的爱还是你的憎?”   “爱憎姑且不论,谁都无法代替你,绝对没有半分虚假!”晓星尘不知如何措辞,只怕心意无法传递。   “道长,你对每个人都很好,对我也很好,为什么那个想要捉拿我、杀我、时时刻刻都在企图从我身边逃开的人也是你?到最后还要不告而别!杀了我啊,杀了我总好过抛下我!”   雷声四起,暴雨落下,哪里还有山,脚下泥泞一片,洪水袭来,晓星尘随着水流在旋涡中沉浮。   “你知道这里是哪里!我在这里,我在这里!你说我对你……”   “滚!”   晓星尘紧咬牙关,如果此次不能在薛洋的心境中说服他,把他的魂魄带出,那么功亏于溃,两人的魂魄受损暂且不论,薛洋的下场就只能是灰飞烟灭。   骄横放纵的少年奢望的也许只不过是温柔的对待。在学会爱之前,这个世界先教会了他如何恨。在面对爱时,他不知所措,甚至无法理解,他只知道喜欢某个人给他的糖。   晓星尘在水中无法言语,怕就这么被水流冲出薛洋的心境,试图抓住一切可以拉住的东西,于是一直握在手心里的东西瞬间被水流带走。   水面上,旋涡的中心浮起一朵紫色的小花。   小花转得越来越慢,突然旋涡不见了,一朵变成了三朵,三朵又变成十几朵,十几朵变成了占着一个山头的花丛。   湿漉漉的花丛中躺着一位白衣道士。   少年脸上的怒气开始被瓦解,云开雾散,重现阳光。   “如果是以前的薛洋,不会做这些多余的事。”   抚息宋岚、阿箐的魂魄,渡他们往生,拼凑起晓星尘的魂魄,却不敢面对,借着宋岚的躯壳,妄想用别人的身份守护到灰飞烟灭的一刻。偏执、卑微到极致成为一种疯狂,甚至不惜抹杀遗忘自己。   他怎不明善恶?他如此痛苦,只因放不下所爱,却已明善恶!   晓星尘起身,向虔诚纯净的少年伸出手。 第13章 尾声   “师父!哦哟哟!”   “又是它,疼死了!”   清远山旁的小道观里,哭喊声此起彼伏。   从门内走出一位眉目如画的年轻道士,却是这座道观的住持。开创了不以血缘为优的门派,两三百年来已育成几代弟子。   见师父出来,弟子们纷纷上前告状,还不忘把罪证呈上。   这些孩子大多都是孤儿,他们中有几个还是夜猎时从荒野上被捡回来的,如今脸蛋一个赛过一个圆。   只是今日,这些小脸蛋上都挂了彩,馒头似的小手上也添了一条条伤口,还从里往外渗着血。   师父道:“怎么回事?”   弟子们不约而同指向同一个方向。   顺着一根根短短的手指看去,布满青苔的石板下蜷缩着一只黑色毛团。   师父向毛团走近,毛团瑟瑟发抖,突然竖起尾巴,这才看清原来是只小黑猫。   “师父,你可要小心啊!这只小疯猫见人就要抓挠!”   “是呀,它凶得很,师父千万要当心啊!”   师父停下脚步,道:“若不是你们去捉它,它会把你们抓伤?我平时是怎么教你的?”   弟子们不敢再多言语,瘪了嘴。   师父亲自拿来水和食物,放在毛团面前,弟子们只得围成一圈向它赔不是。   “小疯猫,”听得师父咳嗽两声,立即改口,“哦不!可爱的小疯猫,哦……好像哪里也不对,小猫猫,对不起啦!我们向你赔不是啦!”   毛团还是紧紧蜷缩在石板下,一动不动。   师父静静地看了一会儿,便让大家散了。   弟子们都走光后,小黑猫慢慢从石板下走出来,一双晶亮亮的眸子正对上笑吟吟地等了它许久的道长。   “喵呜!”   “小疯猫发疯啦!”   “师父,救命啊!”   碗碟坠地四分五裂,弟子们和猫扭打成一团。   师父走出房,皱眉苦笑。   自从道观收养这只小黑猫后,它总是蹲坐在师父屋外,不容任何人靠近。倘要进出,轻则被抓几下,扯破衣摆;重则被一口咬住,狠狠吊住不肯松口,别提有多疼了。大家起的绰号“小疯猫”简直名副其实。   弟子们被罚跪在一边,另一边则是被罚没饭吃的小疯猫。   “等明天就好了,听说师父决定要把小疯猫扔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   听到弟子们交头接耳,小疯猫虎视眈眈,龇牙咧嘴,毛发倒竖。   第二天清晨,师父果然背上行囊,拎起小疯猫。小疯猫急得胡乱挣扎,对着师父的手又抓又咬,留着血的手掌覆下,只是轻轻抚摸着它的头。师父迈开步子,弟子们一阵欢呼。   “师父回来啦!”   等啊等,师父出门大半年,大家翘首以盼。   可是、可是师父身后那只黑色的毛团怎么回事?为什么那只小疯猫又出现了啊!   “大家快逃,小疯猫偷偷跟回来了!”   众人如临大敌,四散逃开,神色慌张腿软跌倒的小师弟脸色煞白,眼看着黑色毛团离自己越来越接近,不由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喵喵!”   手上没有痛感,脸上也没有,衣服也没有被撕坏。   手边还有些毛茸茸的触感,痒痒的有点舒服。   小师弟偷偷睁开一只眼,小疯猫正用尾巴轻轻蹭他,然后灵巧地转过身,直起身子,两只爪子并拢,彬彬有礼宛如作揖。   什么情况?   小师弟揉揉眼,战战兢兢用手指戳了戳眼前不再炸毛的毛团。   “还是那只小疯猫吗?”   猫眼眯了眯,小疯猫显然有些不高兴,却还是点了点头。   “师兄师弟!都别逃了,小疯猫不疯啦!”   大伙们绕着它围成一团,挨个儿抱抱捏捏。   “师父说了,带它出去游历了大半年,走过山山水水,阅览人间百态,教会了它许多世间道理。”   “它大概比我们懂的都多哩,我们不可以再叫它小疯猫啦!”   趴在小师弟肩头的小黑猫看着师父转身踱进屋里,呆呆想着自己作揖是否太不标准,为何连一个回礼都没能收到呢。   弟子一代代地成长,始终陪伴在师父身旁的唯有小黑猫。   清晨会陪着师父敲响起床钟,修行时会推醒走神或是睡着的弟子,晚上自己叼来蒲团睡在师父床边。   渐渐谁都不记得它调皮捣蛋的过往,在这个道观里,人人都道它是一只温文尔雅的好猫咪。   这天,师父同往常一般醒来,却只见空荡荡的蒲团。   屋子角落站着一位黑衣少年,摇晃着尾巴,饶有兴致地在拿着他的佩剑把玩。   霜华被拔出鞘,剑身上赫然映出少年自己的脸,脸已经变化出来,可是耳朵却还在头上左右转动。想照得更清楚些,却突现身后师父的脸。   少年吓了一跳,耳朵竖起,忙把霜华放回架上。   “不用害怕,来!”   师父没有半点生气的样子,还摸出一颗糖给他吃。   太好了!   他赶紧道谢,却只能发出喵喵喵,急得他喵喵喵喵喵喵。   “没关系,慢慢来!”   想起了多年前的玩笑话——“你疯起来,岂是一只猫及得上的?”,又好笑又无奈。没想到,几百年来受尽地府之狱后,堕入畜生道的薛洋,还真成了一只猫。   他等了很久,比预想得还要漫长,直到目睹刚才震撼人心的那一幕。   伸手揉揉毛茸茸的耳朵和尾巴,少年惬意地眯起了眼睛,嘴巴咧开露出小虎牙。   耳朵和尾巴也没有被讨厌,简直太好了!   刚幻化出人形的小猫妖,大胆地抱住师父,蹭了又蹭,舔舔他的手,舔舔他的脸。   晓星尘早就让薛洋与霜华结过剑契,霜华一直在保护两位主人。只是薛洋不知道,也从来不认为晓星尘能够如此这般待他。   猫妖向他摊开手。   是还要糖吗?   晓星尘赶紧再拿。   一滴泪水落在手心。   猫妖不解地歪了歪脑袋,只是接下了面前道长的泪水。   喵?   如何忍心回答这是为你而流的泪水呢?   晓星尘唯有紧抱住他。还清仇恨,分明善恶,彼此还能相拥,羁绊长长久久,实在没有什么比这更好的事了。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